第二,既然已经赴宴,李世民就没有不喝酒的道理。即便他怀疑李建成会在酒中下毒,那也只是怀疑而已;连兄长请客的酒都不敢喝,岂不是要让人耻笑?!依照李世民倔强而果敢的个性,这顿酒他还非喝不可了!联系此前的“胡马事件”,以李世民对马术的精通,他未必看不出李建成给他的是一匹野性未驯的烈马,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骑了上去。可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正是李世民的一贯性格。
第三,李建成即使是想毒死李世民,估计也不敢让他死在自己举办的酒宴上,因为这无异于明目张胆的谋杀!在当时高祖仍然想把一碗水端平的形势下,李建成这么做对自己也是不利的。即使他真杀了李世民,毒死自己亲弟弟的罪名也不小。当初他阻止李元吉在齐王府行刺李世民,也是相同的道理。对于在斗争中一直占据优势的李建成来说,应该不至于出此下策。所以,比较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李建成确实下了毒,但不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而是一种“缓发”的毒药,也就是能够对李世民造成重大内伤、但并不能令其当场毙命的毒药。对李建成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李世民在中毒的几天后或者一段时期后毒发身亡,这样一来不但能达到目的,而且能够最大程度地洗清嫌疑、至少也能淡化杀人的罪名。而李世民最终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或许就是这种“缓发型”的毒药在药性和剂量上比较难以控制,因而未足以令秦王毙命。
此外,如果排除李建成有意控制毒药效果的这种可能性,那么还会存在另一种可能,也就是李世民对这场“鸿门宴”早已心存警惕,所以只饮用了极少量的酒;并且,也有可能事先准备了解药,中毒之后在第一时间服用,从而极大地减轻了中毒症状,保住了性命。
第四,这个事件的发生时间真的是在武德九年六月初一吗?其实这一点历来也遭到普遍怀疑。因为《资治通鉴》把此事放在了“太白经天”之后,所以人们习惯上认为此事是发生在六月初一晚上,但是除了《通鉴》之外,两《唐书》都没有记载具体日期。所以我们认为,此事有可能是发生在玄武门之变的半年之前,也就是武德八年的年底。理由有三:
首先,按照两《唐书》,此事都是直接记载在“杨文幹事件”后面的,并且毒酒事件叙述完后,《旧唐书》紧接着就出现了“九年,突厥犯边”等语,而《新唐书》的记载顺序也相同。这里关键就是“九年”这个时间标志。如果《旧唐书》也认为此事是发生在武德九年六月初一,那么这个“九年”就应该冠于毒酒事件之前,亦即“九年,(建成)与元吉谋行鸩毒……”,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旧唐书》恰恰是把“九年”放在了毒酒事件之后,这就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此事极有可能发生在武德九年之前。
其次,按《资治通鉴》记载,从六月初一的“太白经天”到六月四日的“玄武门之变”,期间连续发生了“张亮事件”、“毒酒事件”,以及太子和齐王收买、陷害、斥逐、争夺秦王府文臣武将的一系列事件;而后又是“乌城战报”、齐王兼并秦王府将士、昆明池政变未遂等事件,继而才有秦王府一干心腹将吏力劝秦王动手的那一幕,最后才是玄武门的流血政变……在短短三四天之内居然发生了这么多重大事件,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无怪乎许多读者会在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同时惊呼——这四天也太漫长了!在此我们无意考证这么多事件的确切发生日期,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一个假设,也就是说,《资治通鉴》会不会是为了叙事的方便和情节的紧凑,才把这么多事件(包括毒酒事件)集中放在了武德九年的六月初一之后呢?我们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最后,按照常理,太子李建成要举办宴会,总要有一点由头,更何况与秦王早已发展到势不两立的地步,要邀他赴宴更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这样的理由有可能是什么呢?我们发现,在武德八年的十一月十三日,朝廷曾“加授秦王世民中书令、齐王元吉侍中”(《资治通鉴》卷一九一),两个弟弟在同一天荣升要职,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聚宴理由吗?这难道不值得太子替弟弟们张罗一下、庆贺一番吗?而假如太子真的以此为借口对秦王发出邀请,李世民好意思拒绝吗?虽然没有更多的史料支持我们的这个推测,但是这种可能性并不能完全排除。
因此,根据上述理由,我们或许可以得出以下结论——这场几乎要了李世民性命的夜宴,有可能是发生在武德九年之前;确切的日期,或许就是武德八年的十一月十三日夜。既然如此,休养了大半年的李世民完全康复之后才发动政变,就是合情合理的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综上所述,毒酒事件、及其之后李渊欲派秦王赴洛阳的事情,就未必是出自贞观史臣的虚构。我们认为,这个事件在总体上应该是真实的,但是不排除其中的某些关键细节存在“增饰”的可能。在此仅举两例:首先,秦王的“吐血数升”之说就不可能属实。“吐血”或许是真,但是“数升”定属虚妄。据医学理论,一个健康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大约在3.8~5.6升之间,人体失血的极限为1.9~2.8升,约占血液总量的50%,超过这个极限就有致命的危险。而李世民的“吐血数升”到底是几升呢?2升以下不会用“数升”这种说法,所以至少也该在2~3升以上,很明显已经突破了失血极限,因此绝不可信。
除了吐血的细节不真实外,另一个细节增饰的例子就是李渊对李世民所说的“建天子旌旗”。在太子和秦王水火不容的情况下,李渊让秦王暂且避居洛阳,以免事态进一步恶化,这是完全可信的,也符合李渊维持平衡的原则,但是让秦王“建天子旌旗”则显然属于夸诞之词。因为李渊即便不是圣主明君,也断不是昏庸之辈。做为一个年长的开国之君和成熟的政治家,李渊不会不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也不会不明白这么做就意味着分裂和战争。
所以,类似于这种“吐血数升”和“建天子旌旗”的细节极有可能就是出自贞观史臣的虚构。之所以做这样的一些夸诞增饰,其目的无非是表明李世民受迫害的严重程度,从而证明其迫不得已自卫反击的正当性,并且为他日后发动政变、夺取皇位提供更多的合法性。
无论这场诡异的夜宴确切发生时间为何,也无论毒酒事件的真实程度有多高,总之,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之前,一个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事实是——太子(齐王)和秦王的斗争已经走到了你死我亡的边缘。那些置身于政治漩涡中的文臣武将们、包括大唐天子李渊,肯定都会感到极大的恐慌。
定然有一个相同的疑虑在他们心中盘旋——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