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混一海内
八 让鲜血与悲伤逆流成河(二)
八月二十八日,李渊下诏,命各地唐军兵分四路:赵郡王李孝恭率水军向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出发;岭南道特使李靖率交州、广州等地军队向宣州(今安徽宣州市)出发;怀州(今河南沁阳市)总管黄君汉自谯亳(今安徽亳州市)出兵;齐州(今山东济南市)总管李世勣自泗水出兵,一同讨伐辅公祏。
九月,辅公祏命大将冯慧亮、陈当世率水军三万进驻博望山(今安徽当涂县西南),另派陈正通、徐绍宗率步骑三万进驻青林山(今当涂县东南),两军互成敧角、协同攻防;此外,宋军又在梁山一带的长江两岸拉起铁链,横断江面,以此阻挡唐朝的水军,并且在沿岸修筑了大量堡垒,绵延达十多里,最后在长江西岸安营扎寨,严阵以待。
宋军迅速在唐军面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十月,李孝恭和李靖的水军合兵一处,进抵舒州(今安徽潜山县);与此同时,李世勣率步兵一万南渡淮河,攻占寿阳(今安徽寿县),并进驻硖石(今寿县北)。
十一月,宋军将领陈当世率部南下阻击唐军。唐舒州总管张镇周出兵迎战,在猷州(今安徽泾县)的东南面大破陈当世。
十二月,唐安抚使李大亮在洪州设计诱捕了宋西南道大行台张善安,并击溃了他的部众,成功斩断了辅公祏延伸出来的一支臂膀。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正月十一日,李孝恭和李靖一路向长江下游挺进,先是进围枞阳(今安徽枞阳县),击破驻守此地的宋军,继而在二月初攻克鹊头(今安徽铜陵市北),随即向冯慧亮驻守的博望山挺进。
正当李孝恭和李靖势如破竹、直捣宋军腹地的同时,杜伏威忽然在长安暴毙。
杜伏威之死非常蹊跷,各种史书的记载都很简略。《资治通鉴》只写了一个字:“薨”;而《旧唐书》只说了两个字:“暴卒”;只有《新唐书》给出了死因:“伏威好神仙长年术,饵云母被毒”。“云母”是道家的一种丹药,可见杜伏威是服食丹药中毒而死。但问题是,这丹药究竟是杜伏威自己故意过量服用而死,还是因某种外在力量的逼迫不得不大量服食而死?换言之,杜伏威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关于这个问题,史书没有给出答案。可我们根据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来推断,答案很可能是后者。首先,一个多月后李孝恭平定了辅公祏,抄出了杜伏威与辅公祏之间的所谓“反书”上报朝廷,声称杜伏威是辅公祏叛乱的幕后主使,而李渊竟然二话不说,当即下诏追夺杜伏威的官爵,并将其妻儿全部籍没为奴。联想到此前杜伏威所受的尊宠和礼遇,以及他的“太子太保”和“吴王”的身份,即便有所谓的“反状”,也应该通过有关部门进行审慎周密的调查审理,找到确凿无疑的证据后才能定罪,而李唐朝廷为何不经过任何正常程序,仅凭别有用心的辅公祏所泡制的所谓“反书”,就迫不及待地将杜伏威“斩草除根”呢?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李渊的真实用心。
其次,随同杜伏威入朝的义子阚稜此后的际遇则更为不堪。唐军大举征讨辅公祏时,阚稜也参与了平叛战役,并且在战场上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新唐书•阚稜传》:“公祏反,稜功多。”)大军攻克丹阳后,李孝恭不但没有论功行赏,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抄没了杜伏威、王雄诞和阚稜在丹阳的所有家产。理由是辅公祏被捕后供认阚稜与他串通谋反。很明显,辅公祏的供词纯粹属于诬告,因为阚稜和王雄诞都是杜伏威的心腹,而阚稜又亲自参与征讨他的战斗,辅公祏死前当然要拉阚稜垫背,所以他的供词绝对是靠不住的,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想必李孝恭也是心中有数。可他居然还是抄没了阚稜的家产。阚稜当然不服,于是据理力争,李孝恭索性以谋反罪名将阚稜就地斩首,连上报朝廷的环节都省了。对此我们不能不提出疑问:李孝恭凭什么听信辅公祏的诬告,凭什么如此轻率地把“谋反”罪名安在阚稜头上并抄没他的家产?即便他本人相信阚稜的确参与谋反,可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凭什么不经过朝廷同意就擅杀一个朝廷命官、平叛功臣?如果李孝恭背后没有朝廷撑腰、乃至没有天子李渊事先授意,他敢这么做吗?再者,王雄诞是因为不愿参与反叛而被辅公祏杀害的,这一点更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按说他应该算是李唐的忠臣和“烈士”,可为何连他也被视同谋反?这一切实在是有悖常理。
最后,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事实是——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当年就为杜伏威平方昭雪,“诏复官爵,以公礼葬,仍还其子封。”(《新唐书•杜伏威传》)李世民如此急切地替杜伏威平反起码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这起事涉多人的冤假错案绝对不可能是李渊朝廷一时疏忽导致的无心之过,而很有可能是李唐朝廷借辅公祏叛乱的机会痛下杀手,一举剪除以杜伏威为首的“江淮小集团”。
众所周知,杜伏威是隋末最早的割据势力之一,在江淮一带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虽然杜伏威归附了唐朝,但是他和李唐朝廷之间的相互猜忌是在所难免的。正因为此,杜伏威才会在刘黑闼、徐圆朗等人复叛后赶紧主动入朝为质。李渊表面上不动声色,对入朝的杜伏威恩宠有加,事实上内心的忌惮是极为强烈的。我们甚至可以说,他内心越是“忌惮”,表面上就越要表现出对杜伏威的“恩宠”,二者其实是成正比的。而辅公祏公然复叛后,在江淮大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之势,李渊就更加感到这股江淮旧势力是帝国南部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与其担心这个江淮小集团中还会有人继辅公祏之后造反,倒不如借此机会赶尽杀绝,一劳永逸地根除后患。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认为,杜伏威很可能是死于谋杀,而整起冤假错案的幕后制造者就是以李渊为首的朝廷。
武德七年三月十六日,李孝恭和李靖在芜湖(今安徽芜湖市)击败宋军,并迅速北上,一举攻克梁山(今安徽和县南)的三座军镇,随即进抵博望山与冯慧亮对峙。
虽然唐军这一路打得相当顺手,可当将领们看见冯慧亮精心打造的这道铜墙铁壁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怵了。
李孝恭召开了军事会议,讨论对策。众将一致认为:“冯慧亮兵力强大,占据险要,而且防御非常严密,我军难以攻克。不如绕过梁山,直逼丹阳,捣其老巢。丹阳既破,冯慧亮自会不战而降。”
李孝恭打算采纳众人的建议。可就在这个时候,李靖却再次跟大伙唱起了反调。他说:“辅公祏的精兵强将虽然大部在此,但他自己带领的部将也不在少数,而今我们连博望诸营尚且不能攻克,如何能轻取丹阳?倘若在旬月之间拿不下丹阳,冯慧亮必定出兵来攻,到时候我军就会腹背受敌,身陷险境。冯慧亮等人都是百战之将,而今他们之所以坚壁不战,并不是不想战,而是辅公祏命令他们采取守势,想拖垮我军。眼下我们只要出兵激怒他们,定可一战破之!”
李孝恭最后同意了李靖的策略,随即派出一部分老弱残兵向宋军挑战,同时命精锐部队严阵以待。冯慧亮果然中计,被唐军诱出了大营。李孝恭和李靖挥师进攻,大破宋军,追出了一百余里,击溃了博望山和青林山的所有宋军堡垒。冯慧亮等人狼狈逃回丹阳,被杀和溺毙者数以万计。
滚滚奔流的长江水,被一万多名宋军士兵的鲜血染得一片通红。
逆流而动的辅公祏称帝不过半年,快意与豪情早已烟消云散,而鲜血与悲伤就此逆流成河!
李靖所部率先攻至丹阳城下,辅公祏怯战,放弃丹阳,率数万人马向东逃窜,准备投奔左游仙驻守的会稽(今浙江绍兴市)。其时李世勣的军队也已赶到,于是在后面紧追不舍。当辅公祏仓惶逃至句容(今江苏句容市)时,数万大军已经相继逃散,最后只剩下五百余人。
三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失魂落魄的辅公祏带着残部逃到常州(今江苏常州市),部将吴骚等人在馆驿里密谋,准备逮捕他投降唐军。生性多疑的辅公祏立刻察觉,于是连夜抛弃妻儿,只带着数十名亲兵再度逃窜。一行人逃到武康(今浙江德清县西)时,遭当地流民袭击,辅公祏被生擒,旋即押赴丹阳斩首。唐军分兵搜捕辅公祏的残余党羽,随后全部诛杀。
至此,李唐王朝“北自淮,东包江,度岭而南,尽统之”(《新唐书•河间王孝恭传》),江南彻底平定。李孝恭以平定半壁之功被擢升为东南道行台右仆射,李靖为其麾下的兵部尚书;稍后,朝廷撤销行台,改称大都督府,李孝恭转任扬州大都督,李靖为都督府长史。李渊在人前人后不住地夸奖李靖说:“李靖真是萧铣和辅公祏的克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