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
一个性强悍之人如果在外界压力之下被迫放弃了自己正确的策略，走上了明明知道是败亡结局的不归之路，是一种无法想象的精神痛苦。孙传庭有心把自己的意见坚持到底，可是一想起崇祯十二年，因坚持己见被无端下狱的遭遇就不寒而栗，他受不了那份人格上的羞辱，比杀头都难受；也有心学左良玉抗旨不遵坐拥观望，自问崇祯无如其何，可这又背弃了数十年秉持的忠君报国之心，“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孙传庭的心理充满矛盾、无奈和悲怆，最后决意冒死一战以明心迹。他横刀在手，长叹不已，对身边幕僚道：“奈何乎？吾固知往而不返也。然侥幸有万一之功，大丈夫岂能再对狱吏乎！”
生死抉择在经过激烈的挣扎后终于做出了，孙传庭再不犹豫，立即上疏奏称刻日出关。可是心中郁愤难平，就给新任兵部尚书冯元飚写了一份书信，坦陈了他的无奈：“吾雅不欲速战，怎奈上意及朝论催促之急，不得已而督师出关。”冯元飚深以为然，但也只有长叹而已，他何尝没有劝过皇帝，怎奈毫不听从。
回到家中，孙传庭愁眉不展，越想越觉得此行毫无把握，凶多吉少，很可能一去不复返。灯下凝视着夫人张氏，万分难舍：“尔若何？”。短短三个字，无头无尾，张氏冰雪聪明，已经知道丈夫之意，这不是简单交待她好好打理家务，而是蕴含着万一他有去无回，她该如何自处，涉及到了残酷的生死问题。
张夫人眼神充满爱怜，没有多言，也很简捷的回复：“丈夫报国耳，毋忧我。”夫妻二目对望，已然会意，各自点了点头，胜过了千言万语。
崇祯十六年八月初一，七省督师孙传庭在西安关帝庙誓师出关，在场的高级文武有陕西巡抚冯师孔、参军乔元柱、总兵牛成虎、郑嘉栋、高杰、卢光祖等数十人，声势浩大，另调总兵白广恩带兵由新安来会。
八月初四，孙传庭调集了二次入秦来，苦心搜罗的全部兵力—步骑十万大军，带着三万辆火车，以固原总兵牛成虎、副将卢光祖为先锋，浩浩荡荡，东发潼关，甲兵之盛，前所未有。
在秦军之外，孙传庭传檄平贼将军左良玉，命其率部由九江西进；四川总兵秦翼明率部出商洛，以会攻李自成，使其不得全力迎击秦军，并传令延绥总兵王定、宁夏总兵官抚民率部东进潼关作为秦军后劲，河南总兵陈永福、卜从善带兵过河至洛阳集结。孙传庭在他职权范围之内，把明廷当时所能调动的有战斗力全部兵力都调动了起来，誓与李自成在河南决一死战。
李自成得知秦军出关，立即亲率大军从邓州西进迎击，只留下少部分军队驻守襄阳。为了迎击孙传庭，李自成此番做了充分的准备，从陕州到汝州五百里之地，不设重兵，只布下游军，连洛阳这种一顶一的大城市也不死守，他准备节节抵抗步步后退，将孙传庭引入汝州一举歼之。中州大地战云密布，关系明闯双方生死存亡的决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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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孙传庭师次潼关，他在马上仰望这一秦中门户、天下雄关，不禁感慨万千。秦汉以来，在潼关之下发生过无数次关系到天下存亡的大战，“是非成败转头空，多少英雄属废丘，”白骨成山，雄关依旧。他突然想到了哥舒翰。
唐玄宗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发动叛乱，率十五万大军从幽州南下，横扫河北，直逼长安，唐军望风披靡，两名大将封常清、高仙芝都因抵御不力被问斩。玄宗委任与安禄山齐名的西平郡王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统兵二十万镇守潼关抵御叛军。
哥舒翰老而知兵，因叛军锐气正盛，主张固守潼关，寻机破敌。怎奈玄宗听信谗言，逼令哥舒翰出关决战，结果一败涂地，潼关失守，哥舒翰被擒，玄宗仓皇逃出长安奔往四川，在马嵬坡还搭上了杨贵妃。
今日他孙传庭的出关，与当年的哥舒翰何其相似！难不成要重蹈覆辙么?
八月初十，孙传庭兵过黄河，进抵陕州阌乡，进入了河南境内。牛成虎在柿园之役中曾为先锋，勇猛敢战表现很好，本次孙传庭再命他为先锋，与副将卢光祖率兵三千西进洛阳，并传檄陈永福渡河向洛阳集结，向牛成虎靠拢。
八月初，闯军前哨已在荥阳出现，河南巡按苏京命陈永福回防黄河北岸，陈永福以督师有令为辞按兵不动。此时，接到孙传庭的命令，又以巡按有令为辞，迟迟不动，想去黄河北岸的怀庆与苏京会合，因为那里暂时没有闯军是安全地带。
陈永福向以憨厚恭谨服从命令闻名，如今连这头吃苦耐劳的老黄牛竟也偷奸耍滑了起来，道德沦丧一至于斯！孙传庭怒上心头，奏请皇命将陈永福降为副将、卜从善降为参将，令其戴罪渡河杀贼自赎，陈永福吃了处分，这才现出老黄牛原形，渡河开往洛阳。
河南从崇祯十二年起，大旱三年，草木尽枯。但从崇祯十五年九月起，气候为之一变，由旱转涝，当年十月，孙传庭在郏县与李自成大战，大雨七日，秦军又冷又饿，摘半生不熟的青柿子充饥，以致兵败。
本次出关，一入河南又是连日下雨，大军冒雨昼夜兼程，道路泥泞，扎营都很困难，人马都陷在泥淖之中，士卒苦不堪言。诸将都来反映，想回师秦中。
自古秋高马肥，才是用兵之时。遇上这种倒霉天气，孙传庭何尝不想回师。可是崇祯对孙传庭此次出关异常重视，命他每隔三天就汇报一次进军位置，老孙岂敢一战不打就打道回府。他只好耐心说服将士克服困难，继续前进，待得生擒闯贼，皇上必有重赏。将士知道督师肩上的如山压力，只得咬牙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