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
七省督师是前所未有的官职和设置，管辖范围覆盖了半个明朝，事权空前之重，反映了皇帝对孙传庭的倚重之殷。尽管听来显赫，实际空有其名，孙传庭手中无牌可打，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
经过崇祯十四、十五年的激战，明廷被李自成歼灭了大批有生军事力量，实力对比上已经处于劣势。北方又有满清的牵制，可用于与农民军作战的机动兵力只有陕西的孙传庭和退处九江的左良玉。左良玉拥军三十万，虽然有不少虾兵蟹将，总体实力还是不小，他在七省督师的节制之内，但孙传庭根本指挥不动，起不到东西合击的作用，孙传庭能指挥如意的只有他三边总督麾下的部队，七省督师除了在字面之外，比三边总督也强不了多少。
三边总督麾下的部队，七省督师除了在字面之外，比三边总督也强不了多少。
河南是明闯争夺的主战场，本来可以作为孙传庭有力的前进基地，可惜明朝在中州大地的统治已然崩溃。王汉死后，他雄雄勃勃一度颇有起色的恢复事业随之人亡政息，崇祯四年进士秦所式继任巡抚，其才力气魄一泻千里，河南陷入无兵、无饷、无土、无民、无官的五无窘境，已经不可收拾。
三年大灾，之后又是三年大战，河南五府八十余城遭到毁灭性的战争破坏，尽为瓦砾，明朝丧失了河南大部的控制，残余势力龟缩在黄河以北的彰德、怀庆、卫辉三府不敢过河。是为无土。
河南境内明军计有巡抚标兵二千，陈永福所部四千、卜从善所部三千，全部不到一万。是为无兵。
河南全省核定税额五十万两，经过残酷搜刮，崇祯十五年收上来不到二十万两，各部官军缺饷已达五个月，是为无饷。
十余年的饥荒战乱，河南人口锐减，到处人烟断绝，鸡犬无声，官府连壮丁都河南抓到，只好捉来稚子老妇，来给官家军队无偿提供劳动。杜甫所叹息的“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八百年后再现中州。是为无民。
李自成盘踞河南之后，朝廷派往河南的州县官视河南为虎狼之地，想出种种借口，不敢前去上任，当官在这一特殊时刻从趋之若鹜变成避之不及，是为无官。
这就是七省督师孙传庭的家底。
面对拥众百万、纵横无敌的李自成，孙传庭不敢再说五千平贼的大话，但也并没有被吓倒，还是一贯的自信自负，秉持天下无不可为之事的信念，灭闯不是不能，他需要的是时间，这个时间并不长，三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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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有耐心的督师遇到了没耐心的皇帝。据汉初的淮阴侯韩信讲，楚霸王项羽把官爵看的很重，每次任命将领，都紧紧握住官印，以至于把印角都磨出痕迹（楚霸王练的是大力金刚指？）。崇祯没项羽这么小气，他把官爵只是看作交换臣下卖命办事的阿堵物，可以随便给人，但是给了官爵之后，就按日责功，要臣下限期完成任务，完不成不但立刻收回官爵，而且严加惩治。
加了孙传庭督师之后，崇祯就不断的催促其出关灭贼。他为日益糜烂的形势揪心不已，恨不得三两日内就擒杀闯贼，收复失地，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文官结党通内，武将养寇逗留，这是崇祯最痛恨的。山穷水尽之时，他已经不信任任何大臣，秦督玩寇的言语传入耳中，又触动了皇帝敏感而紧张的神经。开始还不大相信，说的人多了，三人成虎，也就起了疑心。连周延儒这等他鞠过躬，喊过先生的元辅都能蒙蔽欺君，何况含冤下狱被他关了两年多的孙传庭。
一时间，围绕这孙传庭此时该不该出关，明廷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不少大臣看出时势的凶险和孙传庭的极端重要性，反对皇帝的出关决策。明眼人都清楚，孙传庭是皇帝可以依赖的最后一支精锐力量，容不得半点闪失，出关获胜自然是好，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孙传庭不保，朝廷立刻就会陷入死亡之境。而孙传庭即便不出兵灭贼，只要在潼关一戳，李自成就如芒刺在背，绝不敢北上犯阙，北京就是安全的。
崇祯元年任工部尚书，己巳之变中因北京城头的帘幕质量不合格被皇帝革职逮问的张凤翔，这时重起为兵部侍郎，他鼓起勇气劝谏：“孙传庭所有皆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此一副家当，不可轻动。”
“只此一副家当”
，崇祯不是不知，可是他已如同赌场输红了眼的赌徒，手中只有最后一副筹码，急切的想回本翻盘。他没耐心等待，等待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的煎熬，这种煎熬崇祯这两年经历的太多了，已经无法承受。压上这最后的筹码就有翻盘的希望，诱惑如此强烈以至于崇祯看不到其中潜伏的凶险，萦绕耳边的只有一个声音：“压上、压上，压上！”
兵部尚书冯元飚的态度更加坚决，他在皇帝面前数次力主孙传庭所部训练未精不可轻战，情急之下还起了毒誓，如果皇上还是不相信，请求先把他下狱，假如秦军出关一战而胜，就斩下冯某人的人头以谢天下。话说到如此地步，崇祯还是不顾劝阻，决心孤注一掷，拿最后的一副家当赌命！写了手敕，命亲信太监带到陕西交与孙传庭令他刻日卷甲出关灭贼。
皇帝的圣旨打乱了孙传庭的计划，柿园之败迄今还不到一年，秦军尚处在恢复元气之中，守关自是有余，灭闯确属不足。他也是性急之人，何尝不想刻日奏捷，可是世上之事岂能由你所愿？
西安的豪强大户听说来了圣旨催战，兴奋不已，为了促使孙传庭早日滚蛋，这些人四处放出风来，说孙传庭如果不遵旨出关，锦衣卫就要来陕西逮问。这些言语传到孙传庭耳中，他付之一笑。从二十年前做永城知县到两入秦中，他办了不少抑强扶弱之事，而且深深感到，在国家危难之时，这些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连树倒猢狲散的觉悟都没有，一旦为了挽救危局触及他们一丝利益，就疯狂反噬，起到了外敌起不到的作用，远不如底层百姓淳朴大义。
豪强大户，孙传庭并不惧怕，只要手中有权，有的是办法收拾。可是皇上的严旨，他无法对抗。一次又一次的解释，把中间的成破厉害细细道明，试图说服皇帝，眼下部队多是新募，训练未精，难以灭贼，恳请再缓几时，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严厉的斥责和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