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侯询,巡抚王汉、巡按苏京都几次派人招抚,袁时中虚与委蛇,终究不降。
崇祯十六年五月,李自成已然襄阳称王,豫楚境内渐成一统,罗汝才已灭,只剩下袁时中还独树一帜。李自成派扶沟秀才刘宗文去小袁营,对袁时中晓以利害,劝其归降,表示闯王决然不记旧恶。袁时中断然拒绝,并把刘宗文献给明廷巡按苏京,被苏立斩。
袁时中此举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五月二十,李自成派一只虎李过率精锐奔袭小袁营,双方在太康、杞县间激战三日后,袁军溃败,袁时中被擒身死,部众万余人被闯军收编。
如果不是明末动荡的时势,罗汝才将被锁定在陕北高原的黄土地中终老一生,充其量能进几次西安府城看一看花花世界,在繁华闹市之中壮着胆子盯几眼漂亮的官家富户的小姐太太。不是他没有才能,而是固化的阶级堵死了出头之路,如果家资富足,罗汝才也可以走科举正途,像袁崇焕一样连考他几次进士,未必不能金榜题名为官为宦。可是,家贫难得,此路不通,只能继续祖辈的田亩生涯,没有陶渊明带月荷锄归的惬意,也没有王右丞坐看云起时的悠闲,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枯燥和辛劳。
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给罗汝才开了另一扇天窗,被压抑的各种潜能骄傲绽放,悍勇、智谋如海水般奔涌而出,在群雄中很快脱颖而出成了名震天下的渠魁。起自陇亩的泥腿子骤然掌握数万手执刀枪的士卒,平日只能仰视的大老爷、员外这时可以随意折辱、杀戮,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一捉就是一大把,成堆的金银放在眼前毫无感觉,这些以前的梦中之物现在说来就来,看的都想吐。在革命的滚滚洪流中,罗汝才实现了自我,超越了自我,横行天下,快意恩仇,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曹操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人物之一,生前虽未称帝,实质上与皇帝无二,其人多智好杀,罗汝才颇类之,曹操还有一个突出的性格特征—在政治大关头机警过人,罗汝才却没学到。
罗汝才在四川和张献忠躲过了杨嗣昌的千里追杀,险境之中二人能亲密合作,一旦跳出樊笼却矛盾立生。张献忠是有名的阴狠,罗汝才怕被暗算,北上河南离献附闯,和李自成开始了一年余的蜜月期。
革命事业飞速发展,远远超出了李自成、罗汝才的想象,各股农民军由分到合,大部分汇聚到闯王旗下,李自成的实力、威望如日中天,当之无愧了成了革命领袖。罗汝才面临抉择。
天无二日,上古天上有十个太阳,互争雄长,地上的生灵万物都受不了,最后选出后羿,射下九个来才能消停。一个组织,只能有一个领袖,一个核心。崇祯十六年,明廷已然摇摇欲坠,最有希望取而代之的非李自成莫属,李本人也逐渐进入帝王状态,罗汝才该何以自处?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不是上就是下。上则取李自成而代之,他自问无此雄心,亦无此实力;下则南面而事之,明确摆出俯首称臣的姿态来, 罗汝才又觉得不甘心。
他是性情疏荡之人,不喜受拘束,醉心于独断专行纵横驰骋的生涯,十几年与李自成平起平坐,兄弟相称,突然要长人变矮人,变成君臣,实在难以接受。此曹操毕竟不是汉曹操,有勇略而无大略,对形势变化的嗅觉极其迟钝,只是隐约感觉到不大自在,根本没有严肃考虑这一重大问题,甚至在玄珪提醒之后,也还犹豫不决,抱着等等看的态度。可是,李自成等不及了,抢先下手,以血腥手段解决了罗汝才,进而吞并了曹营,完成了内部统一。
以暴力火并决绝组织问题,在中国古代并不鲜见。“凡人急则相救,缓则相图,”外界压力下,大家抱团取暖,难关一过,就矛盾丛生,自相残杀。所以一个阵营内的两雄并立是很危险的状态,时刻要提防对方采取非常手段,个个提心吊胆,默念先下手为强的古训,唯恐手慢成了刀下之鬼。闯之与曹,必有一折,李自成的手段固然残忍,在权术家看来却再正常不过,完全可以不受道德上的谴责。
7.29
吴甡督师
承天失陷,等于给崇祯心上又狠狠掼了一刀。朱皇帝家的祖陵再多,也吃不住挨个儿挖。三月的一天,崇祯召对辅臣,放声大哭说“朕不德,忧及陵寝”,接着斥责臣下调度失宜。众辅臣叩头请罪,并无一人主动请缨。
次日,又召对辅臣,“你们不主动报名,那我就要点名了”,皇帝有了目标,对辅臣吴甡道:“自杨嗣昌死后,督师无人,致有今日。卿曩历岩疆,可往湖广督师,以图恢复。”直接点了吴甡的将。而且用死去的杨嗣昌来讽刺这些活的辅臣无人可用,都是一般废物。
崇祯四年,吴甡漂亮的完成了陕西赈灾任务,给皇帝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崇祯八年身其为山西巡抚,任内又干净利落的镇压了山西境内的农民军,博得了知兵的美名。崇祯十一年改任兵部左侍郎,因病未能赴任,崇祯十三年复职,以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戌政,十五年六月入阁做了辅臣。
当时一共五名辅臣,首辅周延儒,次辅陈演,接下来是蒋德璟、黄景昉,吴甡排在最末。五人当中,论资历周延儒无可争议,但论懂军事而且任过地方督抚的就吴甡一人。
皇上点将,吴甡无可推脱,总不能驳了皇帝面子,那可是抗旨不遵,于是慨然领命:“逆贼不道,震惊陵园,臣何敢惜一死!愿陛下发劲兵,假便宜,统之而南,必歼厥罪渠,以雪国耻,誓不与此贼共戴天日。”句句忠勇奋发掷地有声,足能把大殿砸出一个大坑来,崇祯听了很满意,命吴甡回去写奏疏细细奏来。
皇帝的命令,吴甡毫无准备。形势如此险恶之时,督师灭贼其实是毫无胜算,不是死于贼手就是死于国法,内心很不情愿,但皇命难违,谁让咱摊上这事儿呢,只好硬着头皮想辙。
一番苦思之后,吴甡提出,目前形势极其严峻,李自成蹂躏两河之后,心胆横张,聚众至数百万。官军怯弱,未敢一矢加遗。左良玉退避汉阳,兵无纪律,不肯用命杀贼,而乘乱肆略,民间畏之反甚于贼。他此次督师必须要精兵三万和敢战之将,统之南征,出奇制胜,才可以恢复承天襄阳,清扫陵园。
至于驻节之地,吴甡选在了南京,建议与孙传庭南北夹击以破闯贼。最后提议把他的方案提交廷臣审议。这样总算完成了皇上布置的作业。
奏疏上去,很久没有回音,这可和崇祯一贯的风格不符,吴甡知道出了问题,提请面对。这次崇祯没有拖延,立即在文昭阁召见吴甡,上来就否定了吴甡的方案:“昨先生疏,欲需多兵,岂能猝集?南京隔远,似不必退守。”
吴甡耐心给皇帝解释:他请兵三万,实有深意。左良玉跋扈不用命,人所共知,当年杨嗣昌发了十九道檄文征调,左不发一兵。所以只有亲自督领兵将,进可以剿强寇,退可以驾驭跋扈将军,才是万全之策。如果他赤手空拳,部下无兵,不过仍如当年的杨嗣昌指挥不灵,徒损威重。
南京是陵寝所在,闯贼从襄阳顺流而下,窥视甚易,乃根本大虑,出师南京并非退守。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崇祯虽然不大认同,却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陷入沉思。
次辅陈演观察到皇帝的表情,凑上来说“督师出,则督抚之兵皆其兵也。”顺着皇帝说话,暗指吴甡推诿。
陈演是天启二年进士,虽是次辅,在吴甡这种老官僚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后生晚辈,又一直在翰林院任职,从庶吉士做到掌院,丝毫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也没有主持过户部兵部吏部等要害部门,吴甡素来不大瞧得起。这时出来装腔拿调,吴甡很不高兴,马上顶了一句:“次辅读书中秘,未谙军旅,臣之请兵正为督抚无兵耳。”狠狠讥刺了陈演的不懂装懂。
为了支持他的论断,吴甡列举了督师丁启睿除了左良玉拨给的几十名护从外并无一卒,只能充当左的奴仆。河南巡抚高名衡在开封灌城后,仅带着一千余人驻守彰德府。湖广巡抚宋一鹤失守承天,兵尽死逃。这些督抚有何兵可供他调度?假使他只身出京,个人安危生死尚且不论,万一贻误国家不可收拾,祸还有所不忍言者。
经此一番摆事实讲道理,崇祯才有些释然,说:“先生说的是。但兵难多集,姑发一万随行。”批给了吴甡一万的指标,命兵部调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