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2
数日后,崇祯上讲筵学习,辅臣们跪成一圈,以君尊臣卑及祖宗家法为依据,再次请辞先生之称。崇祯道:“先生们等所言或是成祖以后制度耳,时不尔。”辅臣们跪地不起,口称死罪。最后,君臣各让一步,说定以后大班召对时称卿,独对时称先生。
李自成起兵的理由是民间税负沉重,为了反制,朝廷把各省崇祯十二年之前拖欠的钱粮一概免除。在周延儒的倡议下,还进行了清囚工作,对关押在刑部和镇抚司大牢的罪犯进行了清理甄别,冤假错案予以平反,不是重罪的予以减刑,一下释放了三千多人,经年以来罗织株连、严刑榜掠的暴戾肃杀之气为之一清,骄横的锦衣卫、东厂势力得到了一定的遏制。危困之中的朝政,一时有了清明的气象。
太监刘元斌统京营勇卫营劲旅在外征剿农民军多年,立了不少战功。山东临清的农民军首领李青山就是被其剿灭。被外派出京五六年,终日鞍马劳顿,哪有端坐宫内作威作福舒服?刘元斌心里不平衡,肆意放纵起来,所到之处骚扰地方,纵兵抢掠,最奇葩的是在军中虏养了很多妇女。他胯下空空,就算把天下全部美女放在眼前,也无法受用,难道是仅供观赏之用?
崇祯十四年冬,刘元斌奉旨驰援南阳,行在中途得知南阳失陷,立刻引兵而去,沿路劫掠民间妇女,并搜杀农夫渔民,斩首报功。南都御史王孙蕃上疏弹劾,崇祯派人去调查,这个举动大异从前,刘元斌非常害怕,急忙把军中的妇女全部沉入河中。
经过调查,刘元斌的罪名坐实。早朝之上,崇祯当面奖赏了王孙蕃,命锦衣卫出京立逮刘元斌,这已经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崇祯下旨连同刘元斌的师傅司礼秉笔太监王裕民一起逮问。
司礼秉笔太监在明朝地位尊崇,地位不亚于内阁辅臣,崇祯素日对王裕民很是信任,常派一些重要的差事。这回调查刘元斌,特意问了王裕民几次,王裕民拍着胸脯担保徒弟没有问题。结果件件属实,崇祯大怒,认为王裕民恶意欺君,将其与刘元斌一并处死。
此事过后,崇祯对太监的信任度有所下降,在召对辅臣之时,不再允许太监在一旁侍立旁听,而是远远的打发到数丈之外的殿角伺候,等召对结束才叫司礼监太监过来,太监几乎听不到召对所言。
崇祯是一个自视甚高极其骄傲之人,因极其骄傲,就听不得逆耳之言,为了应付时局,强行拗住性子行事,骨子里刚愎自用的本性难移。一日召对辅臣,聊起魏忠贤,皇帝深有感触,回忆起当年他为信王之时,要见皇兄熹宗很是不易,经常被魏忠贤阻挠。
一次,信王府承奉徐应元受命申请信王朝见熹宗,魏忠贤看了奏疏大怒,一手扔在地上,因疏中没有写上他最得意的“厂臣”称谓。后来补上之后,才得到批准。徐应元吃了教训,回来把疏稿拿给主子信王看,信王不解其意,旁边一名久经世事的年老承奉道:“殿下何必问?如今世界大都如此。”
说完这个段子,崇祯又讲起即位之初,他整肃阉党,当时的大学士黄立极因吹捧魏忠贤被弹劾,黄阁老很不服气,对人讲:“皇上也曾称颂过魏忠贤呀。”说罢,皇帝抚掌大笑。
笑了不过三秒,脸色一变:“魏忠贤目不识书,有何能为?不过是皇兄过于忠厚为其所欺耳!然忠贤见朕,辄有惧色。”说到此处,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众辅臣一起跪下,高声称颂皇上英武天纵,奸邪慑服由来有自。
高傲自尊的皇帝尽力做了诸多努力以救国图存,但局势并无改观,反而持续恶化,于是对所做的调整是否正确又产生了怀疑,渐渐的又回到了原来的老路上面,再不回头。
7.14
★★★第二节内外交讧
崇祯十五年,关内的农民军连败明军,攻城略地,对明朝的统治构成现实上的严重威胁。崇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不幸的是,关外的满清也不失时机的给了他一刀。
松锦之战半年之后,皇太极消化了丰硕的战果,又想起了入关攻明,这也是兑现他对崇祯的承诺—“和好不成则以兵问之”。
十月初十,皇太极命他的七哥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御营救驾的内大臣图尔格为副帅,统满蒙汉八旗及外藩蒙古各部兵丁七八万人出师征明。
这是清(金)军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入关征明,也是阿巴泰第一次挂帅。前两次是皇太极,第三次是阿济格,第四次是岳托和多尔衮,本次考虑到明国卢象升已死,洪承畴、祖大寿已降,兵残将缺,无需派亲王出马,就委任了阿巴泰。
阿巴泰功劳不小,因生母卑微,又无亲生兄弟帮衬,几十年下来只当了个贝勒,还经常被皇太极敲打。这回算是委以重任。
至于入关的目的,依然不是攻灭明朝,还是抢掠人口币帛,消耗明朝本已衰弱之极的国力。
一如既往,临行之际皇太极阐明了出师缘由,不是为了穷兵黩武,而是因明国拒和,是以吊民伐罪。并宣布了军纪军令:“尔等一入明境,遇老弱闲散之人,毋任意妄杀,不应作俘之人,毋夺其衣服,毋离人妻子,毋焚毁财物,毋暴珍粮谷。”说的很是动听,照此执行,清军不但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还是节约之师。
皇太极说的这些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什么吊民伐罪,救民水火,纯粹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早在天聪七年九月,他给朝鲜国王李倧的信中就说了实话, “满洲、蒙古,固以抢掠为生”,供认不讳,并不觉得丢人,反而以其有这个本事洋洋自得。如今做了大清皇帝,绝口不提抢字,因为以他现在的体面,再张嘴闭嘴抢掠就太跌份儿
关内的局势引起了皇太极的注意,他叮嘱阿巴泰如果遇到农民军,不要与其发生冲突,农民军要有书信给他,务必为其转呈。皇太极已有联闯之心,要联手宰割明朝这头肥牛。
衰弱的明朝陷入了两面作战、内外受敌的危险局面。松锦战后,明廷为了增强北边防御,把原来的蓟辽总督一分为二,在关内、关外分设总督,另设昌平总督,加上原有的保定总督,千里之内四大总督。而此区域内又有辽东(宁远)、永平、天津、顺天、密云、保定六名巡抚;宁远、山海关、蓟州中协、西协、天津、昌平、通州、保定八名总兵,星罗棋布,处处设防专为抵御满清。
“龙多不下雨”,如此布置,权力分割过甚,导致了事权不一,各督抚镇之间互相推诿、临敌观望,反倒收不到御敌之效。
清军大举出师之际,北京城中却热闹非凡,一派喜庆。十月二十,是内阁首辅周延儒的五十寿辰。五十岁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五十而知天命”,人到了五十,经过半世积淀,更加沉稳深沉,从容豁达,政治家的黄金年龄可以说从五十而始,周延儒的五十大寿成了当时的一件大事。石虎胡同的周府张灯结彩,贺客盈门。大明国中央各衙门、地方督抚或亲自登门或派代表出席,无一不为周阁老祝寿添筹,贺礼自然是少不了的,而且唯恐比别家轻了惹得周阁老不悦。连周皇后也备了一份厚礼贺寿,连她的父亲国丈周奎周云路也和周延儒通谱联了宗,这份面子可是近代罕有。
十日之前,北京得到情报说清军可能入犯,周延儒不信,也是怕扫了他五十大寿的兴,大喇喇的说;“不过是边将缺饷要挟户部罢了,无甚稀奇。”果然,之后的几天局势平静,周延儒宽心大放,一心一意操办他的寿礼。
他的府邸,本是北京延陵会馆,天启年间已然破败不堪,为江苏武进人董心葵花三千两银子买下并修葺一新。董心葵农无力,商无本,工无艺,士无学”。是一无赖游棍,生性嗜赌,但颇有气概,敢于冒险,常说一句“你见吾有银百万,与天子坐讲金华殿也。”倒颇有亭长刘邦身无一分口称送贺礼一万的豪气。
董心葵这一赌徒特性决定了其在机会来临时有成功的可能。三十岁时,在老家混不下去,坐了一艘押送漕粮的船只漂到了北京闯世界,刚好攀上了一名与魏忠贤有旧之人,因此发迹,成了京师闻人,是杜月笙之流的先驱。周延儒再相后,董心葵以同乡之谊迅速贴了上去,慷慨把石虎胡同这所豪宅相赠,周延儒欣然领受。董心葵很快就成了周延儒的亲信门客,各处官员纷纷打通其关系间接走周延儒的门路办事。董心葵狐假虎威,俨然以阁老心腹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