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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9

下狱之后,孙传庭愤懑无极,他成了聋子但心智不失,写了两份长长的奏疏,每月一篇,将他从崇祯九年受任陕西巡抚到崇祯十二年下狱的剿贼、御寇大事择要记录,取名《鉴劳录》、《省罪录》,恭呈皇帝预览,希望崇祯能体谅他的忠心与劳绩,奏疏上去,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孙传庭开始还热切期盼,继而无助无奈,最后心灰意冷,对平反昭雪不报任何希望,情绪从焦躁愤怒渐渐的平静下来,开始习惯狱中生活,反正因罪入狱的官员成百上千,刑部大牢关都关不下,里面含冤受屈的何止他一人。说来也怪,情绪平复之后,他的各种病患慢慢的竟然全部好了,耳朵逐渐能听到声音,聋王爷不聋了。

李自成纵横中原,所在无不摧破,明廷陷入空前恐慌,不少朝臣想起了镇压流贼的老手—蹲大牢的孙传庭,御史潘世恩大着胆子向皇帝奏请要求起用。在潘世恩之前,上年五月,兵部尚书陈新甲在保举傅宗龙的同时也保举了孙传庭,但崇祯没有批准。

陈新甲和孙传庭在崇祯十二年驱赶清军出塞时共事过两三个月,初步领略了孙的才干和为人。他向皇帝建言:“原任保定总督孙传庭,还自有血性之人。臣与共事行间,见其兵将肯做事即欢然喜,见其兵将不肯做事即怫然怒,怒则火上攻为面热,为耳聋,为咳嗽,此臣知之最真者。”又给孙做了开脱,说孙传庭不懂医道,误把暂时性耳聋当做永久性耳聋,以至于一时糊涂辜负了皇上的委任,然其才情气魄尤堪一割,请皇上鉴裁。这陈新甲不但能当兵部尚书,还能当太医院长,他也是奸猾,早知孙传庭是真聋,当初如何不说?

崇祯讨厌孙传庭的执拗强项,可是目前中原糜烂,傅宗龙已死,洪承畴被困辽东,除了孙传庭似乎已无人能镇压住李自成,就在崇祯十五年正月,把孙传庭从大牢中提了出来,予以接见。

除了中央及地方各级衙门,大牢也成了明朝的第二官员大本营,汇聚着大批文官武将,带把儿的和不带把儿的,各个专业的人才应有尽有,一有需要随时可以从中点用,崇祯在这一点上是制度创新,强爷胜祖。

皇帝要接见预示着即将免罪,刑部给孙传庭换上一身新衣服以便观瞻。高大恢宏的文华殿中,身材魁伟的孙传庭匍匐在地上,显得无比的恭敬。

崇祯瞅了孙传庭片刻,命他抬头回话,四目相接,二人都是一惊,数年不见,容颜竟然变化如许。崇祯九年五月,孙传庭出京赴秦之时,四十四岁,正年富力强春秋鼎盛,须髯如墨,腰板笔直像一只旗杆,六年之后,方届知天命之年却已弯腰驼背,两鬓斑白。

而孙传庭抬头一瞅皇帝吃惊更甚,三十二岁的皇帝两鬓竟然生出几茎白发,额头之上也有了皱纹,眼神不再像当日那般顾盼生辉充满自信,而是不时露出忧愁之色。

崇祯语带感慨:“孙传庭,你苍老了。”孙传庭颤抖着说:“皇上也憔悴了。”

殿中一片沉静,崇祯幽幽的叹了口气:“流贼猖獗,东奴横暴,偏生又天灾遍地,都来与朕为难,百姓流离涂炭,文武宗藩被杀戮如许,皆是朕不德之故。今剿贼无人,朕特赦你之罪,带兵灭贼,你可愿否?”

孙传庭下狱的罪名是装聋,崇祯其实明知他是真聋,不是装聋。不过是恼火孙一味喊冤抱屈而将其治罪,但此刻只字不提,不承认冤枉了好人,表现出来的是不是平反冤假错案而是法外施恩特赦罪臣。皇帝不提,孙传庭心知肚明,也不去触这个霉头,他岂能破坏皇上一贯正确的伟大形象。

孙传庭咚咚叩头:“臣罪重丘山,万死莫赎,惟有一寸丹心可质天日,才虽驽钝死而后已。”

崇祯满意的点了点头,命孙传庭将灭贼方略一一奏来。孙传庭在狱中病好了之后,日思夜想就是日后一旦再起,如何剿贼御奴,早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方略,倒背如流。这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条分缕析,深入浅出,崇祯及在场的大臣无不叹服。

皇帝此刻很是后悔,当日不该一时火起将这么个能人下狱,害得闯献曹革诸贼纵横麾突流毒天下无人能制。人一旦感到后悔,大错已然铸成,肠子绿了都没用,不管你是皇帝还是玉帝。

崇祯吁了一口气,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卿度几何人可破贼?”

孙传庭被关了两年多,他虽然是高级干部,但明王朝腐朽黑暗,孙传庭在狱中接触不到任何外界信息,根本掌握不到目前的天下大势,他的时针还是停留在崇祯十一年,以为李自成不过数万之众。看到皇帝满脸关切和期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予臣五千精锐足矣,自可刻日灭贼!”颇类于他倒霉的同年袁崇焕平台奏对的“五年复辽”。

崇祯大喜,传旨赐宴款待孙传庭,孙传庭坐了两年多大牢,吃的都是窝头腌菜残汤末烩,何曾吃过如此丰盛的宴席,感激涕零之下吃得滚瓜溜圆。崇祯又赏赐了孙传庭很多礼物,慰劳备至。即日起他为兵部添设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带京营五千兵马去解开封之围。

等孙传庭到了河南,开封之围已解,他派出的斥候回来奏报闯军在开封城外连营数十里,是真正的望尘莫及,所部不下百万之众。孙传庭连声叫苦,他梦也梦不到四年之前,被洪承畴和他联手杀得狼狈不堪只剩下一千余人的李自成,竟然败而复振坐拥百万之众,如虎兕出柙不可复制,不禁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五千人马如何能刻日灭贼,只好厚着脸皮再向崇祯申请精兵二万,饷一百万。

崇祯见孙传庭前后不一,说好的五千转眼就变成两万,而且开口要百万巨款,勃然大怒。这时汪乔年已死,明廷命孙传庭接任三边总督,崇祯严旨申斥孙传庭前后矛盾,刚说了五千一转脸就变两万,百万之银从何而来?命他努力练兵,足饷一月即卷甲出关,勿得逗挠取咎也。

与此同时,崇祯给孙传庭下了一道密旨—处死贺人龙!杨嗣昌剿献未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左良玉与贺人龙坐拥观望,崇祯一直隐忍未发。不想贺人龙一通百通,得道成佛,半年之内两次带头不战而逃,间接害死了两任总督,动作兔起鹘落,手段干净利索,令乃师左良玉也自愧不如。令本已败坏已极的明军军法彻底荡然无存,一丝不挂,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贺人龙这是要砸烂摇摇欲坠的朱家铺子,崇祯恨得咬牙切齿,故而严令孙传庭到任之后将贺人龙军前立斩以肃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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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恨——明清纪事第3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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