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7
汪乔年东出潼关进入河南，行至洛阳，探马来报，闯贼已从开封撤走，南下郾城围困左良玉。他脑子一转，觉得机会来了，把步卒一万留在洛阳，亲统五大总兵二万精骑往东南杀去，要与左良玉内外夹击。
再说躲在温县的襄城举人张永琪，在正月十四接到襄城家信，说闯军入城后家产尽被抢光，所幸家人无恙。张永琪想回家一看，但兵荒马乱道路梗阻回不得。彷徨无计之时听得汪乔年兵至洛阳，正向襄城进发，就写信给秦军总兵郑嘉栋请求随军返回襄城。
二月初四，张永琪由孟津过了黄河，第二天至洛阳。但见路上都是秦兵，四处驱赶行人如狼似虎，原来是援剿总兵贺人龙的部队。
河陕道赵念蓼是张永琪的相识，派人将张举人送到桃园郑嘉栋营中。其时河南土寇蜂起，四处劫掠，路上很不安全，郑嘉栋拨了四名兵士护送张永琪回家。一路之上尽是房屋被烧，尸首纵横，让人触目伤心。
行了数日，郑嘉栋率大军从后赶上，谈起襄城官民投降李自成，进奉骡马钱粮大逆不道，秦军准备兴师问罪。张永琪百般解释苦苦求情，说归顺闯贼都是知县曹思正及三五奸生之罪，满城士民实属被迫，求郑嘉栋入城之后勿要纵兵淫掠，则阴德无量矣。中国的老百姓真是可怜，将自己最基本的生命财产合法保障的天赋人权要寄托在虎狼之兵的阴德之上，大发慈悲放下屠刀的是讲阴德，是法外施恩，而不是其必须遵守的底线。
郑嘉栋见张永琪楚楚可怜，慨然道：“我若纵兵淫掠，天必诛之。只是贺兵骄横特甚，本营难以约束，奈何？”
张永琪道：“如难以约束，恐激起民变，如今只有与将军同见汪军门禀明此事，才为妥当。”郑嘉栋连声称是。
二人来至汝州府郏县（在今河南平顶山市以北。春秋时名夹邑，属楚，战国归韩，秦始置县，隶属颍川郡）来见汪乔年。汪乔年十分随和，毫无架子，拉住张永琪之手欢若平生，极口称赞其坚行守城，十易寒暑，坚决不画押降贼，出城扶母避难，真忠孝人也。待平贼之后，先行题叙。汪乔年只要是觉得不错的人，都应承保举其升官，这种领导真是厚道，起码是嘴上厚道。
寒暄之后，问起襄城之事，张永琪做了禀报，再次求情。汪乔年道：“学生（汪自称）奉命征剿逆寇，非剿乱民也。深恐襄城父老不知我心，或闭门不纳，或潜怀叵测，多有不便。欲令郑总兵代学生前行，以真总兵扮成假总督以查动静，烦兄同往。若得襄城，先行题叙！（又来了）”
张永琪欣然领命，又担忧官军入城淫杀百姓。（可见明季军纪败坏到何种地步）汪乔年忿然发誓：“如有为难襄城者，天杀之，犬食之！”
二月十三黎明，张永琪带着十名官军来到襄城城下，传达了汪乔年的命令，襄城群众情绪得到基本稳定。清晨，数百骑兵来到城下，张永琪进了城中，在城头与亲友诉说别后彼此艰辛之状。巳时，城外喧哗说汪军门来了，张永琪知道是郑嘉栋，领着士民出城迎接。却见来兵突然掉头而走，众人不知何故，这时从来军中过来几名骑兵叫张永琪随他而去。到了城西三十里草店铺，郑嘉栋已远远相候。张永琪满腹疑云，只见郑嘉栋神情惶急：“适才得报，闯贼大军从西而来，捉了我兵数人而去，我只带兵三百，倘入城被围，为之奈何？故而暂旋。恐兄孤身留襄多有不便，是以一同叫回，等大兵到来再一同入城。”
话刚说完，中军来报说汪军门大怒，问郑营因何不入城，擅自撤兵。郑嘉栋吓得脸上变色，求张永琪去见汪乔年给他说情。张永琪辞以人微言交情浅薄轻没有答应。
中午用饭之际，又接密报，军门大怒，要上本提参。郑嘉栋如坐针毡再求张永琪：“你我兄弟交好，岂可无一言相解乎？”牵过一匹马来，半扶半推将张永琪端上马去，猛然一鞭战马飞驰而走。
张永琪行了不远，在郏县以东六里之处遇见汪乔年拥众而来，远远望见，汪乔年下马拱手：“张兄何来？郑总兵如何不入城？遇着几个贼人，便而跑回，成何军法？况且是充学生的职衔前往，乃如此举动，襄城士民岂不笑我乎！”张永琪跪禀:“郑总兵已至襄城，闻贼突至，不及入城，在城外料理战事耳。”
汪乔年大笑：“兄来讲人情耶？”张永琪站起身来，走至近前轻声道：“皆是郑总兵不当便回。但贼已逼近，老公祖正当调和将士，岂可轻开衅端？”
汪乔年道：“我亦无他意，今日得了襄城，便是郑总兵之功；不得，即是郑总兵之罪，少不得与他在朝廷面前讲讲。”
张永琪道：“襄城士民迎候已久，何云难得？
汪乔年道：“今日果复襄城是学生第一要紧事，定奏兄为第一功。”说罢眉头一皱，露出不悦之色：“学生系侍郎职衔，襄城典史糊涂，塘报封袋如何只写佥都御史？”汪军门很在意他的官职全称，少一个都不高兴。
张永琪忙解释：“典史因兵乱未见《缙绅》，偶然误耳，非敢故意怠慢军门。”汪乔年似有释然：“此原小事，不足深咎。适才见兄所骑之马甚是疲弱，可牵我的白色大马来，骑之前往宣谕襄城。”张永琪一介书生不善骑马，骑着小马都不好驾驭，何况高头大马，但军门之命难违，只好勉为其难。
黄昏时候，汪乔年等到了襄城，襄城士民，见来了两个总督不知就以，以为是真假美猴王。汪乔年大笑：“我是真总督也！”张永琪进城将汪乔年的大白马交给随从牵去，回家探望，不久郑嘉栋派人来请，随即辞别家人住在监生王毗家中。
此刻警报传来，闯军已离襄城不远。汪乔年命总兵贺人龙、牛成虎、郑嘉栋、张国钦带兵在襄城以东四十里立营迎击闯军，与郾城的左良玉遥相呼应。他本人带着总兵张应贵、副将李万庆（撞塌天）数千人马驻扎襄城。大战在即，汪乔年既紧张又兴奋，对人道：“今日得一胜仗，则天下太平矣。”
李自成和左良玉初次交手，就将其困在郾城不敢出战，听得汪乔年从背后而来，立即舍了左良玉回师迎击秦军，在他心目中，秦军是第一大敌，而且汪乔年挖了他家祖坟更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今自己送上门来岂能放过。
数十万闯军滚滚西来，与襄城之东的秦军相遇，四名总兵全军不过一万余人，面对数十倍之敌皆有惧色，总兵张国钦强打精神率部先出迎战，不到片刻就被闯军吞没，张国钦死于乱军之中。贺人龙端坐马上一直按兵不动，见势不好，拨马就跑，牛成虎、郑嘉栋也不是傻子，不愿意独自战闯成了张国钦第二，紧随其后带着本部人马撒退。他们都是骑兵，速度是有的，逃跑之时速度更是平时的数倍，闯军追赶不上。
三总兵全军溃逃，实力并无损伤，却并不回襄城与总督合兵，而是一路向西逃回了陕西，和去年一样把总督大人孤零零的扔下不管。
败讯传来，襄城人心大乱，众官都劝汪乔年速速撤离，以图再举，坐守孤城徒然无益。汪乔年执意不从，收集散兵进城，在城隍庙神前发誓以死报国，众人皆感激泣下，然后顶盔掼甲，率众登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