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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二，边大绶得到汪乔年的指示，马上找来李自成的同村人，曾经亲自发送李海下葬的李成讯问。李成交代：如今年深日久，记不得李海确切的下葬之处，但清楚记得当日下葬时，一共开了三座墓穴，选用了其中的一座，在里面放了一口黑碗，其余二穴随后埋填，如今只要找见那只黑碗就是李海之墓。

边大绶当即传来米脂县练总黑光正，堡长官王道正，率领弓箭手三十名，乡夫六十名，带着李成，即刻起身入山掘墓。

一行人昼夜兼程走了二百里才到目的地，此地名“三峰子”。刚刚下过大雪，山舞银蛇，雪深二尺，山路陡滑，马不能行。边大绶只得下马步行，走了五六里，李成说就在前面不远山中。鸟道崎岖，人踪灭绝，众人在没膝的大雪中勉力踏开一条小路沿着山势艰难攀援而上，又走了一里多路，总算看见山坡下有窑洞十余处，院墙尚存，李成说这就是李自成的出生地。由此再翻过一座山，终于到了李自成祖坟。

只见四面群山环抱，气概雄奇，树木丛杂，郁郁成林，边大绶虽然不懂堪舆之学，也看得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禁啧啧称奇，又是羡慕又是恼恨：“他娘的，这天杀的闯贼倒真会给他先人找墓穴咧，比边老爷我家的祖坟好了不知多少，难怪老子只做了个芝麻大的知县。”

坟地中大大小小墓穴一共二十三座，李成逐个转了一圈，怎么也辨认不出哪座是李海之墓。边大绶下令随机开挖，连挖了五六座，穴中尸骨皆血色油润，明显都是近年下葬，而且都没有黑碗陪葬。时已天晚难以下山，边大绶等就在废弃的窑洞中生火取暖，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肉食，拧开酒葫芦大口喝了几口烧酒，寒意渐去，捡来枯草铺在地上给知县大人做床，边大绶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接着掘墓，又挖了数座之后，民夫们一声欢呼，挖到了那只传说中的黑碗。李成端起来仔细观瞧，确认就是当年的原物，由此断定这就是李海之墓。再往下挖，李海的尸骨赫然可见，只剩下一副枯骨，已然骨黑如墨，干枯头骨的额头之上生出白毛六七寸长，甚是诡异可怖。

李海墓左侧就是李守忠墓，三尺多高的土堆上长着一棵榆树，其粗如臂。差役用斧猛砍，榆树应声而折，镐锹齐下，墓穴洞开，差役们突然一声惊叫扔掉手中器具四散奔逃。边大绶吃了一惊，黑光正提刀抢上前去，只见墓中赫然盘着一条一尺多长的白蛇，头角崭然，昂起头来向众人吐着信子怒目而视。它在洞府中安然待了十几年，活得悠然自在，突然被这些鸟人暴力拆迁，自然又惊又怒。

黑光正幼年间曾补过蛇，刚好腰间挂着一只一尺多长的顺袋，壮着胆子战战兢兢轻轻张开顺袋慢慢靠近白蛇，白蛇看见口袋居然缓缓的游了过来，爬了进来。黑光正一把扎住口袋小心翼翼的提了起来。将顺袋放入一铁匣之内，匣上有盖，盖上有孔，如此白蛇既逃不出来又不会憋死，边大绶命人好生看管，精心喂养，如果白蛇有个三长两短就要看管之人的脑袋！

伺候好白蛇，边大绶命令砍伐李守忠的尸骨，差役们一拥而上，刀斧齐下，将遗骸砍得寸寸断裂，见得骨节中绿如铜青，遍生黄毛五六寸许，已经发生了化学反应。伐完李氏父子之墓，边大绶再将相邻的七八座墓穴全部伐掘，墓中死人都被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如此大大扩展了破坏风水的范围，再把周围一千多株林木悉数砍伐，断其山脉。贼墓已破，王气已泄，边大绶累得满头大汗，差役们更是屁滚尿流，圆满完成了重要任务，带着黑碗，押着白蛇回到米脂，派专人将黑碗、白蛇送到西安面呈总督汪军门。

在中国，挖坟掘墓被视为极为卑鄙伤天害理之事，挖人祖坟就更加损阴德为人所不齿。但是在政治斗争中，挖对方首脑人物的祖坟又被当做一大绝招，堂而皇之屡试不爽，不管实际效果如何，起码在心理上取得了胜利。那些默默无闻的祖先因此跟着有大出息的子孙沾了大光，个个被刨坟掘墓挫骨扬灰，而他的子孙们悲痛自然悲痛，绝不会因此偃旗息鼓，往往化悲痛为力量，以更加猛烈的手段回击政治对手。

李海、李守忠因为李自成造反尸骨被掘情有可原，可其他被掘的十几座坟墓没遭谁也没惹谁一体沾光无端被掘，这又跟谁去说理呢？面对傲慢的权力，本也无理可讲。

汪乔年看了边大绶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带功报告，亲自审验了白蛇、黑碗，很是高兴，命人将白蛇好生喂养，以备大用，大大夸奖了边大绶一番，再次承诺“他日成功，定首叙以酬。”

这时兵部接连催促汪乔年出关剿贼，汪乔年仰天长叹：“傅公死，讨贼更无人矣，我自知以肉喂猛虎，然不可以不出，以持中原心。”勉强凑足三万兵马，二万骑兵，一万步兵，带着三边全部五名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张国钦、张应贵东出潼关。出师之际，在西安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大会，黑碗和白蛇被请了出来。白蛇在西安府吃香喝辣受到特级款待，肥硕了很多，没了当日的迅捷灵巧。

面对数万三军将士，汪乔年手捧黑碗，奋力一摔，摔得粉碎。再用宝剑把困在铁匣中的白蛇斩成数段，以示闯贼魂魄已夺亡无日矣。随后纵身上马，出关而去。汉高祖刘邦喝醉了酒，斩了挡道的白蛇，成了赤帝，造就汉家四百年天下，汪乔年滴酒不沾斩了李自成祖坟中的白蛇，他的命运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