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
三哭殿
贺逢圣二次入阁,做了一年出头的辅臣,感到时势艰难难以措手,又见辅臣之中皇帝独重周延儒,余人貌似可有可无,就提出辞官。崇祯挽留了几次都无效果,最后只好同意。
崇祯十五年六月十九,崇祯上午处理会推阁臣之事,中午召贺逢圣、陈新甲入宫与召对群臣一同赐饭。三人一桌,一共五桌,每桌一个大大的食盒,里面十几道菜,颇为丰盛。不是光禄寺做的,都出自御膳房。
吃完之后,崇祯宣周延儒、陈演和贺逢圣入中左门左边的德政殿,与贺逢圣道别。皇帝刚开口没几句,贺逢圣情绪骤然激动一发不可收拾,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久久不歇。崇祯连声说:“莫哭、莫哭。”贺逢圣反而哭的更加厉害,好不容易才止住悲声。
崇祯把陈新甲召入,问了一些军事,然后出中左门,进了中极殿,周陈贺三人跟随入殿。太监摆上酒宴,给贺逢圣饯行。贺逢圣又大哭起来,跪在地上给崇祯连磕了几十个响头,看得一旁的周延儒和陈演直皱眉头。崇祯温言安慰,让他安心回乡,君臣还有相见之日,不必过于悲伤。贺逢圣含着眼泪,一脸鼻涕出了中极殿。
走了十几步,突然转身下跪朝着殿内行五拜三叩大礼,又大哭不止,见者无不骇异。辅臣离职,皇上与之践行乃是本朝二百年之惯例,当然有辅臣感激皇上掉眼泪的,但从无如贺阁老一般如此呼天抢地痛哭不止的,前几日辅臣张四知罢职回籍,皇上也是设宴饯行,平平稳稳的并无异状,这贺阁老却是为何如此悲痛?就如给死人哭丧一般。不少人不约而同的联想到时下局势,隐隐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东山再起的周延儒和崇祯久别重逢,开始之时甚是相得,犹如夫妻小别胜似新婚。周延儒针对杀气戾气太重的朝政,提出了一些缓和修正措施,崇祯多数予以虚心采纳,政局有所好转。但是,深层次的矛盾并未得到根本解决,崇祯和周延儒二人性格上的缺陷也难以更改,随着时局的持续恶化,崇祯对周延儒渐渐滋生不满,由充满期望变成充满失望,救时宰相非但救不了时,连自家的性命也没救了。
★★★第三节屠龙斩乔
杨嗣昌死后,崇祯命丁启睿继任督师同时兼任陕西三边总督。丁启睿是河南永城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一直在地方任职,崇祯九年任陕西布政使和同年陕西巡抚孙传庭搭了班子。
在孙传庭的坚强领导下,丁启睿充分发挥出他的能力,有力的支援了陕西的各项工作,孙传庭极为满意,在他奉调出关之时,推荐了丁启睿继任巡抚。
郑崇俭被革职后,杨嗣昌保举丁启睿出任三边总督,老丁看来是极有人缘。
丁启睿是一个优秀的助手,只要有一把手指引方向,就可以起到很好的辅佐作用,但难以总揽全局做不了帅才,掌不了舵。他做布政使相当出色,能很好的执行巡抚孙传庭的各项指示任务,当了巡抚尚可勉强应付,等做了总督需要自己拿大主意了,就非常吃力,面对暴起河南的李自成毫无办法。
洛阳失陷两个月后,杨嗣昌病死,丁启睿又高升一步继任督师,成了镇压农民军的最高首脑,他却愁得要命,千钧重担要力能举鼎之人才能担起,丁启睿是少气无力,被压得嘴歪眼斜也挑不起来。在朝廷严命之下,硬着头皮率兵出关剿贼,不敢东进汴洛与李自成争锋,直接开进湖广接收杨嗣昌余部,当然这也有他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湖广巡按汪承诏不干了,告诉丁启睿:“大寇尽在河南,荆襄平安无事,无烦大军入境”,公然下了逐客令,并不给新任督师面子,而且派人汉把江渡口的船只不分官船民船全部藏匿起来。丁启睿到了汉江边上,停了五天,一只船都没找着。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水天空阔,波浪滔滔,丁启睿没有达摩老祖一苇渡江的本事, 空自望江兴叹,只好向北进入豫南邓州。
到了邓州城下,又吃了闭门羹,邓州知府不过区区四品,竟敢不让带尚方剑的督师兵部尚书进城。不但不让进城,邓州士民还登上城头对丁启睿破口大骂,丁启睿是豫东归德府永城县人,城头的河南乡音格外亲切,骂他的话没有一句听不懂的,他生性柔弱,虽有尚方剑在手,也不敢出鞘杀人,苦苦忍下心头之怒拨马而去。
邓州府西北是该府下辖的内乡县,知县与府领导保持高度一致,坚壁清野全县罢市不给丁启睿提供一粒粮食,丁启睿还是善人,没有下令部队武力“打粮”,要苦就苦自家,牙一咬带着部队进了荒山野岭,找些野果野菜充饥,山间野果野菜能有多少?无奈之下杀了军中马骡添补。丁启睿第一个带头,就着野菜大嚼马肉,连呼好吃。将领们很不理解丁督师为何在荒无人烟的山岭中乱窜,丁启睿苦笑几声说:“此中机宜本督师自有计较,不足为外人道也。”心下颇有得意,他此举也是煞费苦心,整日在山中颠簸挨饿虽然辛苦,总比出山和李自成的数十万大军作战幸福的多。尽管无功,却也无罪,最要紧的是性命安全。
山中转了多日,丁启睿得到情报,张献忠出现在信阳府光山、固始一带,立刻灵机一动有了主意:献贼力量不大,左良玉又在左近,可以一试追剿。朝廷命我剿贼,闯贼献贼都是贼,何分彼此?立命左良玉去驱剿张献忠。
李自成杀了福王,崇祯恨之入骨,丁启睿做了督师兼三边总督,眼见得是一团面糊,看来看去无人可用,想起了狱中的前兵部尚书傅宗龙。傅宗龙是当时著名的能臣,孙承宗就非常推许,保荐其做蓟辽总督作为他的接班人。可是做了没几天就被撤职,闲置了多年。到崇祯十年李自成深入四川,才起用为四川巡抚,二年后杨嗣昌又保荐为兵部尚书。
傅宗龙就任中枢,了解到兵饷沉重,民间难以承受,就向崇祯进言:“今日天下民穷财尽,百姓太苦。”崇祯颔首同意。几天后,傅宗龙又说民穷财尽,崇祯又点了点头,不久,傅宗龙还说民穷财尽,崇祯颇不耐烦的说:“卿当整理兵事耳。”让他不要瞎操心,一心搞好本职军事工作。下朝后,崇祯跟杨嗣昌讲:“傅宗龙何故也?絮絮叨叨,所言都是拾人余唾。”对傅宗龙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之后傅所奏之事多不同意。
杨嗣昌督师之后,不断上疏请饷,稍不及时供应就弹劾兵部不尽职。傅宗龙针锋相对,指责杨嗣昌劳师糜饷,不能报效,而且盛气凌人。崇祯十三年,蓟辽总督洪承畴奏请刘肇基为辽东分练总兵,监视太监高起潜却弹劾刘肇基恇怯。二人说法矛盾,傅宗龙一时不好下结论,耽搁了几天。谁知崇祯大发雷霆,斥责傅宗龙抗旨,傅宗龙摸不着头脑解释了几句,又被扣上戏视封疆的大帽子打入大牢。刑部定为发配,崇祯不许,要判为死刑,关在大牢久拖不决。
五月,兵部尚书陈新甲向崇祯推荐傅宗龙剿贼,说傅在四川巴县为官真是民之父母,练兵清屯,尽有方略,实是可用之才。崇祯想了良久说:“傅宗龙朴忠(‘质朴忠诚’,这是崇祯用人的一大标准,温体仁就被视为朴忠的典型),我今赦之,其必尽死力。”才将傅宗龙释放,五月初七,任其为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接替丁启睿为三边总督,专办李闯,丁启睿只任督师。
崇祯赦免傅宗龙是有条件的,给他下了严旨:“尽括秦中兵饷出关剿贼”,可是陕西连年兵火残破不堪,在孙传庭手上稍有恢复,这两年又来了蝗旱之灾,是标准的民穷财尽。傅宗龙素以爱民为念,就是因为不停的说民穷财尽不愿搜刮惹下了皇帝,这回来到陕西,无论如何下不了狠手,实在是刮不出什么油水来。
李自成中箭损了一目,两个月后养好了箭伤,形象已与先前大异,英雄之气依然,却也多了几分诡异之感。四月天气渐热,闯军北走卢氏进入山中老营歇马。
智取襄阳之后,张献忠与罗汝才一直在湖广河南交界处活动。五月初,进入豫南,攻破南阳府杀了知府颜日愉。自从闯出四川,气死杨嗣昌,献曹受到的外部压力霍然减轻,不再每日为遭到官军追杀紧张焦虑,张献忠和罗汝才之间的矛盾也渐渐尖锐了起来。
张献忠是出名的强悍霸道,动辄以蛮横手段吞并别人,农民军各部首领对其皆有戒心。在面临官军凶狠剿杀之际,张献忠大为收敛,这时警报解除,故态复萌,对罗汝才不再如前日客气,颐指气使起来。罗汝才也是一世之雄,不甘为人下,担心被张献忠吃掉,听得李自成在河南闹得轰轰烈烈,弄出天大的局面,起了合营之心,就在六月间带着队伍与张献忠分道扬镳,北上向李自成靠拢。曹操走后,八大王势孤,左良玉闻讯追来,在南阳把张献忠杀得大败,收降了数万献军,张献忠大腿受了重伤,乘夜逃遁。
七月,罗汝才与李自成在豫南邓州合营。罗汝才比李自成年长,资历威名本不在其下,但此时李自成攻下洛阳杀了福王,又围攻开封,拥众五十万,威震中原,已经是各路农民军中之无冕之王,罗汝才很识趣的以兄长之礼事之,若有若无的表示了一丝服从关系,李自成坦然受之。闯军长于进攻,曹军长于战斗,二人合流,声势更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