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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议和
松山失陷之后,洪承畴的生死成谜。洪的家仆向朝廷奏报洪承畴被俘之后大义凛然,义不受辱,骂贼不屈,每天就是向西朝北京方向叩头大喊:“天王圣明,臣力已竭,今生已已,来世愿化为厉鬼杀贼。”清人恨其坚守不降将洪碎体而亡。该仆人哭喊:“从来死节之惨,就义之正,未有如家主者也。”
洪承畴做了十年总督,家产不到三千两银子,大小童仆不过十人。松山失陷后,家仆护送洪在宁远的两名小妾回福建老家,连路费都拿不出来,还是靠同僚接济方得成行。原籍还有七十多岁的父母在堂,十岁的总督公子一夜之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如此惨状,催人泪下。
四月十一,吴三桂奏报:据自锦州逃回的难民郭友库供称,洪承畴已被杀死在东奴无极王(即济尔哈朗)营内。
综合各方情报,明廷确认洪承畴已然英勇就义。
崇祯极为悲痛,下旨:“洪承畴节烈弥笃,即着该督镇再一确察,速与优旌,以慰幽忠。”
六月,明廷在北京正阳门内给洪承畴建立祠堂,并设了祭坛,洪承畴十六坛,丘民仰六坛。十八日,崇祯在中左门(位于今太和殿之后)左侧的偏殿召见大臣,先询问了礼部官员太庙祭祀的一些事情,顺着就说到了祭奠洪承畴的话题。
崇祯道:“洪承畴督师抗节及松杏将士死守,为奴惨杀,宜有特祭,且朕还当亲祭。”礼部尚书林欲楫奏:“洪承畴家眷在天津,诸将士吴三桂等差人护送。”随即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洪承畴如何大义死节之事,听得崇祯君臣如醉如痴。
礼部侍郎王锡衮小心翼翼的表示了不同意见:“前日皇上催办洪承畴恤典,因关外诸逃将塘报游移,并无确据,其意恐以承畴抗节之忠,形其偷生之丑,以惑兵部。臣两次行咨兵部,该部俱不回复,不知何故。”
崇祯听罢甚为反感,他坚信洪承畴的的确确已经骂贼而死,此时化作厉鬼正在九地之下率曹变蛟等死节将士大杀奴贼。数日后,崇祯准备亲自去祭奠忠魂,刚要出门就接到洪承畴降清的讯息,大为扫兴只得作罢。
黄道周在论人的生死之际说过一句名言:“忍一刻,即千秋矣”,洪承畴正是忍不了那最后一刻,终于做了活的文天祥。
皇太极收降了洪承畴心满意足,但并没有立即授以要职,而是将其养了起来,就像荣国府中的清客。这又是皇太极特有的用人之道。一方面使洪承畴对其用意捉摸不透,一方面也是保护洪承畴在明朝的家属安全。
明廷对叛臣的处置很严酷,一人叛国,全家被斩。孟乔芳是明朝退职的副将,崇祯三年,后金占了永平后投降,其家属被明廷杀尽。洪承畴降清后销声匿迹,使得明朝对其究竟是否降清又产生了一丝疑问,洪的家眷安然无恙而且得到朝廷的优厚抚恤。后来洪承畴随多尔衮入关做了经略,派人寻访家口都是全须全尾。
马绍愉终于拿到了皇帝的敕书,已经是崇祯十五年三月初,其时洪承畴被俘、祖大寿出降,和议纵成也无救松锦败亡。
明使由宁远来到已成清占区的锦州,先将敕书交给清军主帅济尔哈朗。济尔哈朗马上送进沈阳,皇太极展开一看,鼻子差点气歪,只见赫然写到:“谕兵部尚书陈新甲:据卿部奏,辽、沈有休兵息民之意,中朝未轻信者,亦因以前督抚各官未曾从实奏明。今卿部累次代陈,力保其出于真心,我国家开诚怀远,似亦不难听从,以仰体上天好生之仁,以复还我祖宗恩义联络之旧。今特谕卿便宜行事。差官宣布取有的确信音回奏。”
明明是与清议和,如何是写给陈新甲的手谕?皇太极脑子一转立刻明白,这崇祯皇帝还是放不下他天下万国之主的架子,不愿意把清朝当做平等的两国,故而犹抱琵琶半遮面,将议和之事写在了赐给陈新甲的手诏里面,如此曲曲折折,扭扭捏捏也实在难为了这位大明天子。
再看敕书之语,只字不提明朝兵败求和,而是写着清廷主动要求休兵息民,苦苦哀求与明朝和好,又经兵部三番五次向皇帝敦请,而且力保清廷求和是出于真心。这样大明皇帝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勉为其难,同意议和。崇祯的敕书将强者和弱者、胜方与败方完全颠倒,还是把今日的大清当做昔日的番邦属国看待,给天下人的感觉是皇太极哭着喊着要与他议和。
到了这般时候。崇祯依然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那股派头。皇太极强压怒火,慢慢控制住情绪,崇祯一贯如此虚骄,要改也难,由他去吧。又捧着敕书仔细端详,忽然觉得不对。对于敕书皇太极并不陌生,当年女真各部为了争夺明廷颁发的敕书,往往刀兵相见。他家里就存有数十道敕书,幼年之时还曾拿在手中把玩,印象很深。
敕书都是一张明黄色的书笺,边上印以龙纹,盖以方形的敕命之宝大印。而手中这张敕书,却是中间横着一条金龙,盖着比寻常印玺大而偏长方形的皇帝之宝大印。皇太极越看越觉得假,疑窦横生,既然是给陈新甲的手诏为何又要盖皇帝印玺?怀疑是明朝辽东当局蒙骗于他。忽然想起囚禁中的洪承畴,何不问询于他。
洪承畴看罢,一口断定敕书是真,讲出了一番道理:“昔壬午年(崇祯五年)皇帝(皇太极)征察哈尔时,张家口沈巡抚(沈棨)六月二十一日盟誓之事明国皇帝亦悉知之,但为文臣浮议所惑,故将沈某罢巡抚之任。后来复命令议和事,又为诸文臣所阻,遂寝其事。此次请和,绝非虚语。”
洪承畴是明朝重臣,于朝廷机密知晓甚多,他说是真那就不假,皇太极这才放心。依样画葫芦,也写了一道手诏谕武英郡王阿济格等交给宁远的马绍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口气内容与崇祯一模一样,算是对明朝议和主张的回应。
马绍愉拿着皇太极的手诏折回塔山,派人快马送进北京,他留在塔山候旨。崇祯开始很生气,这四酋竟如此狂妄,居然也学大明天子照猫画虎,但如今形势逼人不得不忍怒火,同意与清方进行下一步接触,又写了一道敕书发给马绍愉。马绍愉刚进入塔山不久,就赶上清军前来围攻,四月初九塔山被破,马绍愉又做了俘虏,不过清军知道他是和谈代表,不敢为难,派兵将其送回宁远。
四月底,马绍愉得到北京的许可,从宁远动身北进沈阳,这样又耽搁了一个多月。
明朝使团以马绍愉为团长,还有一名主事朱济之,两名副将,另有游击、都司、守备八人,居然还有一名北京天宁寺的和尚性容,是何用意不得而知,难不成是效仿当年的袁崇焕议和,用李喇嘛以佛法感化皇太极?另有随行差役九十九人。
五月十四,马绍愉一行一百余人浩浩荡荡到达沈阳,皇太极对明国使团非常重视,命大臣出城二十里相迎,由礼部负责接待,一切供应都很丰盛,显示了大国气派,当然很多都是从明朝抢掠而来,“取之于明,用之于明”。
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崇祯严格保密,一些大臣还是渐渐听到了议和的风声。纷纷上疏坚决反对,个个引为奇耻大辱,痛心疾首如丧考妣,愤怒地质问:“堂堂天朝何至于款!”又把南宋向金纳贡称臣的历史的教训搬了出来。大惑不解的追问,主持议和的杨嗣昌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有人顶风议和?强烈要求揪出策划和谈的幕后黑手。
大学士谢陞见抗议如潮,不得不出来表态,说议和是皇上的意思:“上意主和,诸君幸勿多言。”这下更不得了,言官们有的绝不相信议和是皇上所为,弹劾谢陞妄言。有的干脆质问崇祯,谢陞所言是真是假。
崇祯近来正讨厌谢陞。谢陞当过吏部尚书,官场之中游刃有余,是有名的老油条,极会逢迎上司,入阁以来伺候的崇祯很满意。可有一件事惹怒了皇帝。
上年冬天,崇祯思念父亲,用十一种茶饭果品祭奠光宗的御容,全体辅臣陪祭。到了祭祀开始的时间,辅臣们全到,只有谢陞缺席。崇祯心中生气不再等他,命祭祀准时开始。
不久,谢陞气喘吁吁赶到,事后,遭到言官弹劾。谢陞不服 说是那天他算好时刻准时出门,袍服的衣带突然绷断,换了一根又是绷断,因此迟到。请求朝廷把他和裁缝一齐下法司严加讯问。崇祯传旨免议,但心中早就火了谢陞。如今见他又管不住嘴巴把皇上抛了出来,不禁大怒立将其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