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圣旨传赐督师辅臣杨嗣昌银一百两、大红纻丝四表里、斗牛服一袭。并发内帑银四万两、赏功银牌一千五百面,各色蟒衣、纻丝五百匹、红绢五百匹用于军前赏功,朝廷对大臣这样的待遇已经多年罕有。
片刻之后,传全体阁臣及六部尚书入见。崇祯指示:“今著辅臣杨嗣昌督师剿贼,吏部用人、户部钱粮、兵部调度,俱要照应,不得掣肘。”大臣们诺诺连声。
吏部尚书谢陞出班请示:“往例阁臣奉命而出,俱用银印,今辅臣杨嗣昌出师,当照往例否?”谢陞今年正月还在老家德州为民,半年后又穿上蟒袍玉带做了吏部尚书。
崇祯不假思索:“与做督师辅臣银印”,转头问杨嗣昌:“卿之剿贼以何者为先?”
杨嗣昌跪对:“权难预设,待到军前条上方略。但臣以千罪万罪弹射交加之身,独蒙圣鉴,不惟赦其死罪,且深谅其苦,哀臣之感思图报,断无有心不尽,有力不竭之理。然诸葛忠武云‘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臣以冷面孤踪,在皇上左右尚且人言三至,何况远去庭阙,其孤危有万倍于今日者。臣死不足惜,但军旅之事多一番瞻顾则多一番牵掣,诚恐破局忌成,机会可惜耳!”
历史竟然如此巧合,杨嗣昌的奏对和当年崇祯询问他父亲杨鹤此去陕西有何剿贼方略时的回答一样,都是大而化之,并无具体方略。而其接下来的应答又与袁崇焕平台召对时相仿,皆是忧谗畏讥,担心离开皇帝身边之后,谗言乘虚而入,做事受到牵制,不得成功。
崇祯用力把手一摆,断然言道:“卿之实心任事,朕俱知道。今惟信赏必罚,一遵敕书行事,不必瞻徇。”
杨嗣昌知道崇祯最讨厌大臣对他的指示拖拉迟延,慨然道:“君言不宿于家,臣朝受命,夕启行,军资甲仗望敕有司 速发”
崇祯大喜:“卿能如此,朕复何忧”。
三天后,九月初四,崇祯赐宴辅臣,首辅薛国观、次辅杨嗣昌、辅臣蔡国用、范复粹、姚明恭、张四知、魏照乘,一共七人,大家都明白,杨嗣昌是今天的主角。皇帝亲自持爵,给杨嗣昌连斟三杯御酒,算是给他饯行,圣恩之渥令群臣侧目。
杨嗣昌跪谢皇上赐他银币服色等物,接着奏请朝廷要爱惜人才、培养元气,并请皇帝召还被罢黜的黄道周、范景文、成勇等,黄道周曾猛烈弹劾杨嗣昌被崇祯处分,如今杨嗣昌出京之际给他的政敌求情。
崇祯默然,未作回应,沉思一阵后说:“剿贼之事已有面谕,又有敕书,还有一事要紧,特召卿来。”
言罢环顾殿内诸臣,又将目光对住杨嗣昌,眼神中饱含信赖与期盼,道:“督师辅臣,事不常有,今写数字赐卿”,命太监捧过一幅卷轴来,赐给杨嗣昌。杨嗣昌叩头接过,崇祯命展开给诸臣观看。
东班的大臣立即全部走过西班来,一起跪下诵读,只见在一张长四尺、宽一尺六七寸的淡黄色金龙蜡笺纸上,写着一首行草七绝:“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整张诗轴异香扑鼻。
“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盐味咸,梅味酸,均为调味所需,盐梅代指杨嗣昌身为辅臣调和鼎鼐、辅佐皇帝的身份。细柳营是西汉大将周亚夫的典故,比喻杨嗣昌此行出征任为上将,军纪严明。
后两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写皇帝预祝杨嗣昌扫平贼寇大功告成,凯旋班师之日偃武修文,与天下苍生休养生息,共享太平。和前朝世宗嘉靖皇帝写给尚书毛伯温的“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意思一样,但格局更大,意境也更潇洒。
全诗一共二十八字,每字大二寸余,体法遒劲飘逸,极为漂亮,令人赏心悦目,左下两行小字“赐督师辅臣嗣昌”,再下一行落款:崇祯十二年九月。上首和中间盖有崇祯的两方印章。
杨嗣昌又一次叩谢,感动的涕泗交流。
初六,杨嗣昌例行进宫陛辞,君臣临别,不知何日重逢,都不胜感慨,一向冷漠的崇祯也动了感情,高度肯定了杨嗣昌两年来的工作成绩和耿耿忠心,安慰他不必悲伤,此去全力剿贼,平定回京之日要亲自与他庆功,杨嗣昌又是痛哭流涕。崇祯命太监传谕“与他酒饭吃”,摆驾回了后宫。
临行之际,杨嗣昌问太仆寺调取一百匹马,只领到七十九匹,他无私财,囊中羞涩,问兵部借银五百两,又预支了冬天取暖的柴直银二百三十两,他这位前兵部尚书兼大学士可真够穷的,简直是给大明朝高级干部丢脸。
金银细软没有,书倒是足足装了十九个大木头箱子,连同盔甲用两辆大车拉走。杨嗣昌在京三十个月,有奏疏五千九百余件,平均一月近二百件,堪称高产作家,连同以前的与钱粮边务有关的奏稿全部刊刻成书,国家没有一份补贴,全是杨嗣昌自费,这回全部随身带走。当了数年巡抚总督,杨嗣昌却无盔甲,本次有不少友好送了他盔甲弓箭,以壮行色。熊文灿的总理员役费用每月五百三十七两,杨嗣昌自请降为四百六十两。
深秋九月,草木凋零,萧瑟肃杀,本非良辰美景,只会引人愁绪,杨嗣昌心中有事,更无心观赏风景,一路疾驰而下。九月二十二行至开封,河南巡抚李先风闻讯来见,二人密谈至三更方散。翌日清晨,杨嗣昌继续南下,走的都是赤壁之战时曹操的线路,七天后进至新野,已是二更时分,杨嗣昌不愿意过夜耽搁,催随员继续夜行五十里,第二天傍晚进了襄阳城,直接进到总理公署宣读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