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宽的家主祖大寿是明朝武将之魁,从崇祯元年升任总兵起,已历经十二年,是勤王入卫的专业户,也是目前为止清军入犯北京的全部见证者,堪称活化石。己巳之变中的引噪东溃令他名扬天下,崇祯磔死袁崇焕,却没有动祖大寿分毫,大凌河出降,崇祯也是装糊涂不予深究,祖大寿成了辽东的擎天柱。崇祯几次召其陛见,祖大寿都不去,害怕成了袁崇焕第二。本次入援,高起潜也不敢用祖大寿南下驱剿,将其留在天津,托名遮障陵京。直到战争进入尾声,才北上青山口亮了下相,杨嗣昌这次定案,也只是夸了祖大寿几句,并未处罚。
早先被崇祯严令立斩军前的保定总兵刘光祚被孙传庭关在武清监狱,三月被解拿进京,如此长的时间给了刘光祚活动的充分余地。为了保命,他暗中筹集巨款在在京活动,打通了真保总监方正化、分监陈镇夷的关节,最后得以不死,因祸得福保住了性命,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济南的德王朱由枢是当今皇上的远方兄弟,被清军俘获带到关外,时刻想着回家。偷偷派心腹宦官王朝进带着他的亲笔信,从海路经广宁来到北京面见崇祯,哭诉被俘经过及在关外的种种苦情,哀求崇祯念在同宗之情将他赎回。崇祯有些犹豫,动了怜悯之心。可是广东道御史汪承诏不干了,痛骂德王苟且偷生,太不要脸,活活给大明丢人。要求立即把书信烧毁,以免外传出去造成恶劣影响,并将王朝进发配远恶地方监禁起来。至于德王呢,决不能一时心软将其赎回,那样大明的颜面何存?要是皇上实在心疼德王,可以另外派人量带其生活所需之物前去慰问,告知他德王之位后继有人,王爷可以放心优游塞外,以终天年,如此足以昭示天恩。崇祯点头称是,德王不但自己没回来最终老死塞外,还搭上个王朝进。
山东巡抚颜继祖二月被逮治,他觉得无比冤枉。是兵部一再严命他死守德州,不得移动半步,本人几次请求回防济南都被制止,如今却要治他失守济南之罪。颜继祖无法理解,无比寒心,申辩说:“臣兵少力弱,不敢居守德之功,不敢不分失济之罪。请以爵禄还朝廷,以骸骨还父母”字字血、声声泪,他对朝廷的无情无赖彻底无语了。如果颜继祖老老实实把罪名都包揽下来,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他这句话带有怨气的话激怒了崇祯,坚决将其定为死刑。
顺天巡抚陈祖苞早早的在狱中服毒自尽,免了这一刀之苦。崇祯却痛恨陈祖苞偷奸耍滑,不敢接受朝廷大法,偷偷的去向阎王爷报到。老子死了没办法再惩处,拿儿子出气,将其子翰林院编修陈之遴革去功名,永不录用。陈之遴在明朝难以出头,清军入关后立马降清,做了大学士,比他爹的官还大。
还有那位挥斥方遒的赞画杨廷麟也在追究之列,在亲身体验了真实的战争之后,杨翰林沧桑了许多,再不如以前那么慷慨激越了,变得沉默寡言。杨嗣昌带着教训的语气做了评价:“杨廷麟本慷慨忧时之士,凭揣摩失实之谈,行间利害岂曾谙习?若必责书生以退敌,课入幕以虏功,则兵柄非其所专,即有奇亦难自出,臣等勿容苛也”,念其一介书生纸上谈兵,宽大处理不予追究,算是免费实习。
最后是两位牺牲的总督卢象升、吴阿衡。杨嗣昌认为卢象升虽有一往无前之锐气,但并不深刻了解战场形势,未免轻疏。提师真保,所向无功,诸城残破一筹莫展。但“以闻忧候代之人,忽做卷甲勤王之事,兴怀感慨,直受命而不辞;揣力艰难,卒捐躯而矢报,忠烈难泯”。高度评价了卢象升的忠烈大节。
杨嗣昌和吴阿衡私交不错,吴阿衡好色之名远近闻名,杨嗣昌曾私下劝其要毅然割舍闺阁中物。这回吴阿衡疏于防范,致敌入侵,罪责难逃,杨嗣昌认为其最后战死疆场,以身赎罪一了百了,不再追论。“吴阿衡为失火之人,卢象升为救火之人,二人功罪原自不同”。
吴阿衡是一个讲究生活享受的人,在他的崇高位置上,得以运用手中掌握的资源纵情潇洒,生活奢靡,把食色的两大生理享受推向极致,从此意义而言,他没有白活。这种大官古今中外,不是少数。
对于继任督师孙传庭,杨嗣昌严格按照崇祯的八字口径“躲闪虚恢,全无调度”定案后,也客观实际的对孙传庭苦撑残局,督军力战作了肯定,承认其所承残局,难以大展拳脚。
已被革职的原内阁首辅督察刘宇亮,杨嗣昌也说了两句,“一出春明,贾庄先溃;徐往临德,济郡随危”,刘督察成了扫帚星,走到哪里,哪里遭殃。刘宇亮是阎锡山所说的“做甚不务甚”的典型,干什么事都是敷衍了事。皇帝命他巡查九门,本是极其重要之事,刘宇亮一天就干完,都是走马观花,草草带过。这种人能青云直上做到首辅,又何止孙传庭最后所哀叹的“行间文武之不幸”,乃是整个大明国之不幸。
杨嗣昌这位最主要的责任人,在屡次请死请罪之后,皇帝给了戴罪视事的处分,但崇祯十二年六月,借吏部上报河南湖广剿寇战功的机会,崇祯给辅臣们加恩封赏,顺手将其官复原职。有权的人就是任性。
崇祯十二年八月初五,中秋时节,金风送爽,正是杀人的好时节。三十二名文武官员在北京西市同日处斩,这些人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得以同年同月同日死。文官有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及地方知府知州知县十余名。武官有总兵四人,山东总兵倪宠、中协总兵陈国威、援剿总兵祖宽,督师卢象升的中军副将李重镇及副将以下多人。蓟州西协总兵吴国俊则早在三月就被处死。稀罕的是还有两名权势显赫的太监,那位官屠蓟州总监邓希诏及分监孙茂霖。邓希诏饮了百杯,终于未能长命百岁。
崇祯极其罕见的对每个人都亲笔写了长长的判词,放在一个红色的木匣子内,由宦官逐一对每个人高声诵读,如此待遇,说明皇帝对这些死臣是何等的愤怒。
三十二人中,有些人低头无语,有些人仰目看天,有些人失魂落魄,可有武将如祖宽等却肆口大骂,直接骂皇上,临死之际,声嘶力竭,嗓门也比平日大了数分,骂声传出好远,沿街看热闹的百姓清晰入耳,他们兴高采烈,今日可算开了天眼,不但瞧到这么多大官被杀头的壮观场面,而且听到皇上和朝廷的不少秘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盛事,大明朝二百多年能赶得上几回?
武夫口中都是粗鄙俚语,极其无状,这在明朝是从未有过之事,就是在整个王朝时代也极其罕见。“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一条政治伦理,袁崇焕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引颈受戮,无一字叫屈。如今这些大臣临死之际大骂皇帝,说明其何等的不服和愤怒。他在诅咒皇帝,诅咒这个万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