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一日屠尽长安官
该死的清兵鞑子终于走了,给明朝河北山东千里之地留下了满目疮痍。清军入关五个月,转掠二千余里,从蓟州到山东,折了个来回,连败明军五十七阵,除了在携带战利品出口之际遭到明军伏击稍受损失外,基本上是杀得明军望风披靡,“旌旗所指,无不如意”。清方的统计结果是连陷明国七十余城(明方统计是五十九城),虏获人畜四十六万(主要是马骡牛驼),黄金四千余两,白银九十七万两。杀死明朝两名总督,包括威名赫赫的卢象升,其余中级文武官吏数百名,攻破会城一座—济南,生擒藩王一名-德王朱由枢。杀毙军民百姓无数,尸积如山,只济南一城就积尸十三万。从京郊南至顺德、广平,南北千里,一望荆榛,四郊瓦砾,尽被清军烧成一片白地,百姓死亡十之八九。种种惨象,几乎就是九年前己巳之变的翻版,而惨状犹有过之。
浙江平湖县人陆璨是崇祯七年的进士,除授济南府推官,携带家属赴任定居。济南失陷后,其弟陆璘在浙江老家闻变,不远千里北上寻兄。进得城中但见到处残垣断壁,焚掠一空,城中死难残尸烧埋已尽,大哥一家的尸骨已然无从寻觅,只得在空地上烧纸祭奠。
明人杨士聪在他的笔记《玉堂荟记》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一名陕西韩姓之人,在济宁府候任一个正八品的小官—经历,父子二人在寺庙中等了六年还没等到上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崇祯十一年冬的一日午后,冬阳和煦,老韩吃饱喝足,躺在南窗之下暖洋洋而懒洋洋,不觉白日做梦。梦见到了一处府衙, 有很多人正在缮写花名册,老韩激动不已,以为在在书写他的委任状,皇天不负有心人,等了六年终于可以上任了,兴奋的挤过去张望。一问却不是新官上任的花名册,而是地府正在造的死人名册。老韩吓得不轻,又很好奇,抽了一册翻看,刚看见一个济字,就被人劈手夺过不许再看,这时忽然梦醒。老韩与小韩商议:这必是仙人梦中提醒他父子,看来济宁不可待也,官儿虽好毕竟没有性命要紧。父子二人疾奔济南,结果正月初二,死于城中。原来生死簿上的济字,乃是济南之济,非济宁之济。杨士聪因而慨叹:“定数所使,不可逃也”。
每次出兵伐明之前,皇太极都会交待清军不许杀归顺之人,入关之后,都成了纸上空文。一进入战争状态,侵略者就成了狰狞恶兽,清军所到之处,无不大肆杀掠。最妙的是,皇太极在杀了百万明人后,竟然在崇祯十二年七月给崇祯写信,理直气壮而又洋洋得意的指责崇祯君臣:“死亡百万,非朕杀之,实尔君臣自杀之”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清朝唯一的重大损失是右路军主帅岳托在济南染天花病故。天花仿佛是上天专门用来惩罚满清贵族的利器,从后金时期到定鼎关内,众多王公贝勒死于其手。岳托是努尔哈赤家族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与父亲代善一道为后金(清)政权的创立巩固做出了重大贡献,而且是皇太极继位的主要推手,没有当年岳托劝说父亲代善退出汗位之争转而支持皇太极,就没有后来的天聪汗和崇德皇帝,于公于私对皇太极都有大功。
天聪九年,岳托卷入了残酷的宫廷内斗。莽古济案发,已经暴亡的德格类被举报谋反,众贝勒一齐愤怒声讨,独有岳托说“德格类焉有此?此妄言也”,在千人诺诺之时,他发出了一士之谔谔,由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莽古济被杀后,她的二姑爷豪格大义灭亲,杀了妻子向父亲皇太极表明心迹,带了个好头。岳托没有动手,而是先请示皇太极要求杀妻,皇太极自然不愿公开当这个恶人,坚决不允。妻子是保住了性命,但丈夫的政治前途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次年四月,皇太极称帝,封岳托为和硕成亲王,是第三代中其子豪格之外唯一的亲王,岳托似乎依然深受重用。
可是在当年八月,岳托突然被举报阴怀异心,包庇莽古尔泰、德格类并离间济尔哈朗、豪格,一下变成了阴谋家的角色,被革去亲王降为贝勒。第二年六月,又以征伐时“违法妄行”遭到罚银的处分。
数日后,皇太极命诸贝勒在校场比赛射箭,岳托不巧生病要求请假,皇太极不准。岳托只好带病比箭,可是浑身无力,连拉五次弓都掉到了地上,不由发怒中途退场,将弓向不相干的蒙古台吉扔去。被弹劾妄自尊大,解除了兵部尚书的职务,并从贝勒降为贝子,罚银五千两,不准出门。
公事不顺,家庭也遭来大祸。岳托新娶了蒙古杜尔伯特部台吉达尔汉的女儿作为继室,此女一过门不久,就在岳托家里开展夺权斗争,向刑部举报岳托的大福晋即莽古济幸存的长女故意拔了她头上一根头发,要用巫术害她。宫廷之内,擅用 巫术历来是大罪,莽大姑娘急忙辩白说:她是看见达姑娘头上有一只虱子,好意去捉,不巧误拔了一根头发。
刑部和众王公贝勒定莽大姑娘为死罪,皇太极依然网开一面,免去死罪,但逐出岳托府中,岳托也不能前去探视,把夫妻二人活活生离。岳托和莽大姑娘的感情极好,皇太极如此处置可谓别具匠心。从此岳托终日郁郁寡欢,情绪低落,终于死在征途。
得知岳托病故,皇太极极为悲痛,辍朝三日,追封其为克勤郡王。丈夫一死,莽大姑娘再无鼎力庇护她之人,了无生趣,主动提出殉葬,也从岳托于地下去了。当年六月,岳托又被告发曾与莽古济的丈夫琐台吉 密室私语,这又是模棱两可,死无对证的罪名。皇太极命诸王贝勒研究,代善旗帜鲜明的和儿子划清界限,要求把岳托抛尸,并杀其子。皇太极斥责岳托确有不轨之心,但不为已甚,没有按代善的建议办。
岳托是纯粹的军人,骁勇善战,功勋卓著,没有政治野心,本来可以游离于权力斗争之外,但由于天性单纯,质朴直率,不屑于做两面人,因此触怒了皇太极,虽然没有坐牢送命,但也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皇太极不会静止的看待岳托旧日的功劳,他记得历史,却更看重现实。岳托夫妻感情笃厚,宁愿失去政治前途,也不忍对发妻下手,这在一些政治动物眼中未免觉得幼稚,难以理解,但闪耀着人性的温暖和光辉。政治动物们只有面对利益之时才会血脉贲张,其他任何时候都是冷血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