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以来,卢象升都是生活在鲜花和掌声之中 ,骤然陷入无穷无尽的责难和指摘之中,皇帝说翻脸就翻脸,一下从温情脉脉变为冷酷无情,卢象升大受刺激,难以承受。昌平军营与杨嗣昌争吵之时,他提到了袁崇焕,如今师出无功,扣在他头上的罪名恰恰就是当年袁崇焕所领受的恇怯不战、坐拥观望,要知道袁崇焕当年还在北京城两败金军,并未失落如许城池。卢象升隐隐觉得,他可能就要步袁崇焕后尘,兴许不被磔死,但身败名裂已然注定。
与其死于国法,何如死于疆场!到了真定之后,卢象升一直考虑这个问题,最后决意马革� 尸、战死沙场,以这种方式维护他的名节。王朴托言龙固关有清军主力,请求回防,卢象升已经没有心情去核实其所言真假,直接放他而去,他并不苛求别人与他同生共死。
王朴带着最雄厚的一支部队离他而去,卢象升身边只有万人之众。在贾庄,终于遇到清军,卢象升积蓄已久的斗志激发了起来,他从来不缺乏斗志,只是这回却是必死的斗志。
清军终于捕捉到卢象升,全军来攻,铁壁合围,卢军寡不敌众,败局已定。
蒿水桥边,诸将建议靠水扎栅,以削弱清军铁骑的冲击力,卢象升不予采纳,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中他要用他最挚爱的刀对刀、枪对枪、万马营中孤身死战的方式直截了当结束自己的生命。
贾庄之战,卢象升可以不死,完全能在将士护卫下突围而出,但他执意不肯,要用一个将军战死沙场的壮烈来驳斥强加在他头上的种种污名,向天下人证明卢象升不是恇怯的懦夫!
卢象升不是死在他自己手中,更不是死在杨嗣昌手中。杨嗣昌不主张浪战,是基于明清两军的实际情况而言,在整个戊寅之变中,从未主和。他与卢象升完全是工作关系。二人性格嗜好不同,杨机敏深沉,偏于内向,卢慷慨激越,易于动情,经常情不自禁痛哭流涕,是标准的外向型人格。他们并无深交,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不同,甚至对立产生很大的误会,但都是光明磊落之人。
卢象升看问题比较简单,甚至有些迂腐,对杨嗣昌夺情再起颇有看法,进而认为皇帝命他夺情督师也是杨嗣昌拉他陪绑,破坏他的名节,巩华城军营,对杨劈头盖脸好一顿训斥,内中不无偏激之论。在卢象升南下驱剿之后,杨嗣昌不但未进谗言打击报复,反而在崇祯面前为其辩解,相当体谅卢象升的苦衷,以至于崇祯很不耐烦。在卢象升死后,一些人还要追论其罪名,也是杨嗣昌向皇帝上奏,在指出卢象升御敌不力的过失的同时,明确肯定其“慷慨殉国,与日月同辉”的耿耿大节。一些无知或是别有用心之人,为了突出卢象升或者丑化杨嗣昌,编造出很多杨嗣昌毒计陷害卢象升的故事来,在他们看来卢象升是忠臣名将,杨嗣昌是奸臣,没有奸臣陷害忠臣名将怎么能死呢?既然忠臣屈死,就必须有一个掌大权的奸臣为之配戏,不然剧情无法完成。
卢象升之死是死于艰难的时势,再下来就是崇祯的苛责,他只许大臣成功不许失败,如有失败就要严惩,而又不给达到成功的条件。卢象升是完美主义者,接受不了他认为不公平的责罚,不能忍受光辉形象有一点点损害,因此只有以死明志。
卢象升战死后,尸首扔在乱军之中。十二月十二,孙传庭受命接替卢象升督师,从保定南下路过真定,受卢象升派往真定请粮的杨廷麟也随军南下。十三日得知卢象升败亡的消息,杨廷麟奔赴战场,在死人堆里找见卢象升的尸首,卢头戴白色网巾,外罩铁甲,内穿麻衣,临死之际还在给父亲纪孝。
第二年,卢象升之妻向朝廷请求抚恤,崇祯不许,明年,他的两个弟弟向晋、向观又请,还是不许。崇祯十四年,又有很多大臣申请,才追赠太子太师、兵部尚书,赐祭葬,封其子世袭锦衣卫千户。福王南京为帝,追谥“忠烈”,建祠奉祀。不久,南京失陷,象观投水而死,向晋剃发为僧,一门死于国难者一百余人。
明亡之后,卢象升的名望越来越大,被称为近代文武忠孝俱全之人,有人认为,如果卢象升不死,明朝不亡。卢象升是真人,不是完人,他爱憎分明、忠孝壮烈,文武双全、战功赫赫,但也有容易冲动,看法偏激,不够沉稳的弱点,面对重大挫折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大,这和他的阅历不深有关。
卢象升极富于同情心,情绪易受外界感染,感情到处,不时痛哭流涕。他性情刚烈,但对部下很仁慈,先后三次受赐尚方剑,对副将以下可先斩后奏,但没有诛杀过一人。治军多年,与将士同甘共苦,解衣推食,毫无盛气凌人之相,深具人格魅力。不像一些芝麻绿豆的小官,架子却比西瓜还大,真把他当成是八府巡按了。卢象升此种好人,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如果我们能有这样的朋友,将是人生中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