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入寇,奇变横生,朝廷需要一名帅才抗敌御辱,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似乎都可以,但朝野一致认为卢象升是最佳人选,崇祯几乎是未加思索就命卢象升夺情督师。卢象升的孝子当不成了,素以自命的忠孝本怀缺了一半,心情很糟。国难当头,忠还在孝先,君命如天,责无旁贷,卢象升大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豪情。
卢象升进京督师,成为皇帝以下最光芒耀眼的人物,武英殿上,为了等待他的到来,大臣们都不能下朝,如此体统,举朝罕有,或多或少助长了其人的自负之心。因此,在崇祯征询其方略之时,卢象升决然主战,以特意表明他与杨嗣昌等人主和之柔靡误国迥然不同,而所谓杨嗣昌的主和他也是得自于道路所闻。
崇祯见卢象升慷慨主战,内心自然很高兴,但又觉得他有几分轻率,特意提醒他与清军作战和剿灭流寇不同,“出奇制胜,务万完全”,要他与杨嗣昌、高起潜细商,撂下这么一句高深玄妙的口谕,皇帝转身走了。
高卢二人,互不相下,性格迥异,卢象升阳刚,高起潜阴柔,而且高起潜暗中嫉妒卢象升的大出风头,二人对形势的看法和作战方略大相径庭。高起潜在辽东十余年,对明清两军的真实情况和长短优劣知之甚详,领兵入援也非首次,对于清军入犯,他的办法就是避而不战,保存实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清军主力野战交锋。而卢象升力主集结数万大军,与清军决战,大杀大砍,一决雌雄,高起潜坚决反对。杨嗣昌当过关内道和山永巡抚,参加过大凌河之战的援军调度,看法和高起潜类似,只是不像高起潜一样一门心思避战,他主张不与清军正面决战,那样风险太大,只能采取坚壁清野和夜袭骚扰的办法,其进无所获,自会遁去。
在当时军事实力对比之下,杨嗣昌的办法虽然窝囊,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打仗也是一样,是靠冷冰冰赤裸裸的的实力说话,激情热血能鼓舞士气,但左右不了疆场胜负。
卢象升性格豪爽,不惜性命,敢于冒险,在他和农民军数年作战中,总是以数千精骑迎战数万农民军,以寡击众,万马营中,一骑当先,摧锋陷阵,杀得敌军落荒而逃。他喜欢这种大杀大砍、痛快淋漓的感觉。他的威名是在剿灭农民军的战斗中树立起来的,对流贼的作战特点了然于胸,但从未与清军交过手,在宣大总督任上三年,清人得到了开市的利益,没有进犯宣大。卢象升对清军的了解停留在纸上口中,缺乏深入透彻的认识,对其强大的野战实力估计不足,直观的以为鞑子兵纵然比流贼厉害,也厉害的有限,名震天下的高迎祥都是他手下败将,女真鞑子又有何惧哉?
既然不能决战,只好夜袭,卢象升挑选了十五之夜,遭到了高起潜的讥讽。高起潜的话虽然刻薄,但并非全无道理,夜袭是要打敌人措手不及,一般都在月黑风高之夜,十五之夜如果不是阴天,月亮都是又圆又大,夜袭部队早早就被敌人发现,何以出奇制胜?
除了月夜下蔡州之争,高起潜又插手关宁之外的军队,把负责指挥孙堠夜袭的陈国威调走,导致战斗失败。卢象升气急,坚决要和高起潜分兵,经过杨嗣昌的调解,二人各自指挥本部人马,宣大三镇人马比关宁军少,杨嗣昌又给卢象升增加了一些部队,使得二人指挥的部队数量基本持平,各在四万上下。
清军在北京郊外盘旋了一月,明朝重兵云集,清军无可乘之机,掉头南下,攻掠京南州县。
这又给明廷出了难题,北京暂时是安全了,可是如何对付南下清军,保境安民?经过权衡研判,明廷决定以京师为重,兼顾京外,留相当数量的部队拱卫京师,以防清军再从长城杀入,再以大军南下驱剿。
南下驱剿自然非卢象升莫属,杨嗣昌知道他和高起潜不和,特意征询其本人意见,卢象升先表示愿意一人独剿,后来又觉得独力难任,还是同意和高起潜二人夹剿。此刻,卢象升已经发现清军远非流贼可比,已有独木难支之感。
离京南下,由涿州而保定,由保定而真定,由真定而顺德,驰骋千里,卢象升又回到了当年人不卸甲、马不停蹄的奔命生涯,但是心境却有天壤之别。中原剿寇,一个胜仗接着一个胜仗,朝廷一个嘉奖接着一个嘉奖,所到之处,州县官民视作救星、敬为父母,箪食壶浆,夹道欢迎,将士士气高昂,唯敌是求;如今一样的辛苦驱驰,却徒劳无功,罕有胜绩,眼看着一座座城池失陷,毫无办法。沿途州县,闭门不纳,视若仇敌,皇帝申饬、言官弹劾、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忠勇奋发、百战百胜的卢象升突然成了恇怯观望的无能之辈。崇祯重加惩治的警告接连不断,杨嗣昌也一再催促让他拿出像样的战绩来兑现他当初的豪言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