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四月,一个品级低微的武官—新安卫千户杨光先参劾给事中陈启新,在奏疏中捎带了温体仁。
弹劾温体仁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杨光先身后随着一口棺材!
杨光先指责温体仁“柄国以来,虏骑两薄都城、流贼各省蔓延,平治之绩安在?国危于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于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责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眦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用了三个排比句,斥责温体仁既无能又无德,根本不配做宰相,断言温体仁如还不引罪以去,必不断送尽天下苍生不已也!
明朝是极端君主专制的政体,但又允许天下臣民无论尊卑贵贱皆可上疏言事,专制之中又有民主,这也是朱元璋为了纠正君主绝对专制可能导致的僵化而设定的补救措施。
杨光先虽是区区千户,但无人有权阻止他就国家大政发表看法。从奏疏内容看,杨光先的认识水平远远高于他的官职,此种人才屈居下僚,不得重用,正是明末时势的悲哀所在。
崇祯见了杨光先的奏疏大怒,他倒不是恼怒杨光先参温体仁,臣民有权上疏言事这是祖宗家法,他不会不知,也不会违背,崇祯恼怒的是杨光先背后的那口棺材。
中国古有尸谏之风,臣子为某事而进谏,始终不被采纳,就用自杀身亡的方式做最后的进谏,以生命的代价表达最强烈的抗争态度。大臣因尸谏而死,君王即使最后采纳了其谏议,也会在道德上受到历史的谴责。
崇祯是极度骄傲的帝王,他认为杨光先抬着棺材弹劾温体仁,态度极不端正,是妄图用尸谏来从道义上绑架他,逼他就范罢免温体仁。因此他不问杨光先弹劾温体仁是对是错,即使弹劾的全部是对的,他也不会因此责罚温体仁,而必须严惩杨光先。结果杨光先被杖责八十,发配辽东。
崇祯十年,刑科都给事中傅朝佑对温体仁的弹劾最为猛烈也最具代表性。
傅朝佑是江西人,天启二年进士,以上疏言事的言语激烈忼直闻名。傅朝佑痛斥温体仁残害忠良“同生天地,谁无本心,体仁自有肺肠,偏欲残害忠良,只今文武臣僚几数百人,骈首囹圄,天良尽丧。”
“得罪于天子、得罪于祖宗、得罪于天地、得罪于封疆、得罪于圣贤、得罪于心性”
让崇祯发怒的是,傅朝佑最后劝皇帝 “毋以群小之逢迎为必可任,毋以一已之精明为必可恃。”皇帝听得极为刺耳,因为这正是他的痛处。傅朝佑被革职下狱!
持续数年的猛烈弹劾,温体仁安然无恙,圣眷不衰,气色更好了,渐渐有了人莫予毒之心,不再如先前之谨慎了,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崇祯二年,钱谦益辅臣没做成,反而挨了一顿板子革职回籍,心情郁闷至极。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几年过后,钱谦益的心情逐渐平和,他在常熟有良田美宅,文名又盛,虽然落职,还是当地的头面人物,地方官员还是将其奉若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悠然自得。他那位得意门生加老乡瞿式耜,还是把钱谦益奉若神明,时常前来探望,自然免不了臧否人物、议论朝政。
温体仁身在北京,但不忘旧情,时时关注四千里之外的钱谦益的一举一动。得知钱谦益过得如此潇洒,心里很不舒服,当日之仇,非但不化,反而历久弥新,有时睡梦之中都是与钱谦益厮杀搏斗。温体仁终于下了决心,钱谦益必须除掉!
周延儒做首辅之时,大开四门、公然纳贿,但人还算厚道,不怎么残害朝臣。温体仁却是性情凶猛,睚眦必报。《明史》用了“机深刺骨”来刻画其人之阴鸷狠毒,极为传神。
金雕捕捉猎物先要占据高处俯瞰四野,待得猎物进入视线,在电光石火之间从长空扑下,一击而中。
温体仁如同金雕,要打击某人之前,总要深思熟虑谋划多时,觉得方案万无一失之后,就秘密安排打手冲锋陷阵,本人则深居幕后,静观其变,并根据事态的发展,随时调整斗争策略,罕有失手之时。
本次对钱谦益发动最后一击,温体仁物色了常熟人陈履谦。陈履谦是常熟一名奸棍,因在当地犯罪逃入北京躲避,他听说温体仁有意收拾钱谦益就自报奋勇,以求事成之后温体仁为他脱罪。
陈履谦又找了常熟县衙书手张汉儒。书手也叫书吏即抄写员,古时没有打印机,政府文书全靠手工书写,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都花钱雇佣社会人员担任书手,多为贫寒文人。书手地位卑微,薪俸微薄,其中有不少奸恶之人舞文弄法,受雇给人诬陷仇家罪名来求得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