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欠税负的原因很多,除了税负本身沉重民间难以承受之外,豪强的蓄意逃税和转嫁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而某些地方官的慵懒无能也是不容否认的客观事实,在此意义上,崇祯的重手惩处征税不力的官员并无不当。如上文提到的重处江西全省官员,就是由于该省竟然连续数年没有分文解纳至南京户部,这就不完全是赋税沉重的问题了。
明亡之后,后人纷纷归咎于明末税赋太重,百姓无法承受,被迫揭竿而起,明朝因此而亡。
这个问题相当复杂,需要全面客观来看。
朱元璋屠戮功臣个性残忍,但对老百姓很大度。他忠实地践行了孔子“藏富于民”的治国理念,除了在苏州松江庆阳个别激烈反抗过他统治的地区征以重赋之外,全国近八亿亩耕地,官田田赋一亩五升,民田一亩三升,按照北方平均亩产八斗,南方二石的水平而论,田赋税率最高不过6%,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最高亩产可到四石,税赋不过2%,总体而言,税赋极低。
百姓的负担,除了赋还有役(徭役),即各种强制性的无偿劳动。明代的官员俸禄极低,而且地方政府没有办公经费,一切经费都摊派到民间,连办公的笔墨纸砚都要取之于民。民间的徭役极为繁重。
到了明朝中叶,官府逐渐把一部分徭役合并到田赋当中,万历初年,推行一条鞭法,大规模的把徭役分摊到田赋之中,田赋水平增加了大约20%,多的达到40%。但仍有一部分徭役单独纳税,称为丁银。丁银和摊入田亩的役银大体相当,徭役和田赋合计,赋税高的达到10%。这大体是加派之前的赋税水平。
因主持裁撤驿站而闻名的刘懋曾以他家乡为例:万历中叶,每亩田赋不过五分,民间负担不重,宽然有余,人知廉耻,遇到荒年不会死人,即使被饿死也不会造反作乱。之后年年加派,今年加二厘,明年加三厘,以加派为由的事已经结束,但加派依然不停,日加一日,日重一日,每亩升至八分三厘,加上加耗科索,每亩达到一钱。在平均亩产不到一石的北方,税负已经不低,远远超过明朝开国之时的赋税。每亩收入还要减去种子、耕牛等成本,要是佃户还要上交地主地租,自己全家还要食用,所剩已然无几。如逢灾年,就难以支撑。要是在陕北亩产不过二三斗的贫瘠之地,如无天灾,尚可半饥半饱,一遇大灾,如得不到有力外部资助,就会形成社会灾难。
全国加派辽饷一分二厘之后,按亩产一石计算,一石米麦市值一两,但上交国家田赋时的 折银率大部分达不到一两,由此而算,一亩一分二厘,税赋增加1.2%,从表面上看不能说重。
随后的剿饷,每亩征收六合,一石折银八钱,六合为四厘八毫银子,练饷,每亩加征一分,二者合计,税赋又增加了1.5%。三项合计,田赋增加了不到3%。
那么,何以民间处处啼痕,难以承受呢?
大致有几下原因:
一是地方上的私派严重。明廷对地方的私派没有明确而严厉的制裁,导致地方衙门为了维持日常运转,地方官为了迎来送往,买官徇私,普遍进行私派,从而大大提高了百姓实际负担的税负。官老爷高坐公堂,尊如神,威如虎,一纸之出,四野魂惊。或已有而重派,或私事而公派,或小事而大派,或暂事而久派。粮之征无定额,而民之纳无穷期。
二是军队私派无度。明末兵荒马乱,军纪败坏,所谓三军所过,地生荆棘,有纪律者不过十之二三。各路人马行走地方,每到一处就发火票令箭,催办粮草军饷,急如星火,稍不如意刀剑相加。如左良玉的部队,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搜刮之惨,甚于流贼。百姓手无寸铁,只能尽力供应。
三是天灾肆虐。农业生产是严重依赖老天爷的产业,风调雨顺,老百姓种田养鸡,终日勤劳,勉强可以温饱度日,一遇天灾,有时颗粒无收,此时官府还要如数收税,百姓既要吃饭,又要交税,佃户还要交租,情何以堪?
比如崇祯初年的陕北,连年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税基已经是〇,按说应该免税,但官府照样收税,如此何以承受?
四是豪强转嫁。任何一个朝代,豪强大户几乎都是国家利益的腐蚀者,豪强势力是体制的最大受益者,但其往往从一己私利出发,吃饭砸锅,专挖国家的墙角。他们倚仗权势,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明朝初年,朱元璋大力惩治豪强,社会比较安定。以后的皇帝放宽了对豪强势力的压制,其势力逐渐抬头,成为国家大害。
张居正推行改革,遇到的最大阻力就是各地豪强,以其权力之大、位望之尊尚且做了“破家沉族以徇公家之望”的最坏准备,可见豪强势力之大。
各地豪强占有大量土地,富得流油却舍不得给国家纳税。千方百计把应纳的赋税转嫁到平民头上,导致平民赋税成倍上升,官府不闻不问。
五是人去粮存。这是明朝的一大弊政,它直接导致了百姓破产流亡,揭竿而起,把广大良民赶到流贼的队伍中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起到了李闯张献起不到的功效。
有此错综复杂的因素,表面看来微不足道的加派,落到纳税人头上就会几倍、十几倍的放大,导致民间无法承受。江南岭表富庶之地,尚可勉力承受,遭受百年不遇天灾的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数千万百姓实实是不可承受之重。
面对无休无止、层层加码的加派,他们被压的窒息,感到无比的绝望、愤怒,对这个朝廷、皇帝再无半分感情和留恋,只想“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