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闰四月,毕自严提出足饷十一事:分别是增盐课、停修仓廒、酌议鼓铸、搜括杂税、查隐占、南马协济、牙行换帖、板木改折、寺田起科、崇文店税、发兑京运。几乎把除了田赋之外所有能够产生财政收入的项目又刮了一层肉,刮得只剩下干巴巴的骨头。崇祯从之。
由于原有杂项181万两只留在纸上,远远收不上来。毕自严对杂项项目进行了大幅调整,由原来的181万两减为82万两,另外增加了杂项内容15万两,杂项重新厘定为不到100万两,这样更具有实际操作性。
这样,加上辽东原有旧饷33万两,崇祯二年辽饷预算收入为516万两。按照袁崇焕缩兵就饷后的实际军费开支,大概收支可以实现平衡。
崇祯二年冬,后金入犯京师,明廷四处调兵抵挡,军费大增,崇祯三年的辽饷支出加上各省入援部队的入援补贴(盐菜银)高达870万两,原有的辽饷九厘银又远远跟不上形势了。
看着费尽心机勉力建立起来的财政平衡刚出台就被打破,毕自严束手无策,伎俩已穷,他再也找不出能增加百万以上的财源,除了一项—再加征田赋,但他左思右想,权衡再三,最终没有勇气说出来。
田赋和盐课、关税、杂项不同,它是一道普遍税,除了享有免税特权的极个别官僚显贵,几乎大明全部拥有耕田之人都要交税。当时,天下耕地7亿亩,加征田赋,即便税率很低,总量也极为可观,弄个两三百万银子不成问题, 毕自严身为户部尚书,对此比谁都清楚。
但是,不管以何种理由,加征总是一项弊政,是赤裸裸的向百姓掠夺,在 标榜藏富于民、轻徭薄赋的古代中国,加征就意味着朝廷贪婪、残忍、无能、无耻,何况辽饷已经加征过三次,再次加征,毕自严没这个道德勇气。
这时,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他具有这个道德勇气。
崇祯三年八月,兵部尚书梁廷栋上疏:今日内外交急,国库空虚,舆论认为目前民穷财尽,
如果再议加派,有违皇上惠养百姓的德意,言之有理。
但是,今日百姓确实穷困,不是因辽饷而穷,而是因官吏贪残而穷。一年当中,民间暗为加派者不知几百千万,皇上并不知晓。地方官员一次朝觐、一次考满,以及考选推升之日,至少约费五六千金,合海内州县,是国家选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数百万。如此而说百姓穷于辽饷加派,岂有此理!
以专门监管官吏贪腐的御史而言,其大权在握,贿赂公行,一年动辄名正言顺收受二三万银子的礼金。国家差一番御史,天下实际上加派百余万,而曰民穷于辽饷,又是何道理?
推此类广之,不可胜数,因此今日边饷之不足,确由于钱粮不完,钱粮不完,确由于民穷,而民穷之故,全在官贪。故使贪风不除,不但加派民不能堪,即不加派,民之穷苦犹故也。贪风一止,不但不必加派,即再加派数厘,民之欢悦犹然也。
奏疏上去,崇祯龙心大悦,夸奖梁廷栋说的民穷与加派无关,全由于官贪所致,大大切中时弊,命他与户部研究相关事宜。
崇祯很聪明,知道加征必定挨骂,因此绝他不会从他嘴里说出加派二字,要让大臣们从他们的嘴巴里说出来。如此,老百姓就不会骂他这个皇帝,而是骂主张加派的大臣,旁人爱骂谁骂谁,反正他不会担此骂名。
毕自严见梁廷栋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倡议再加派辽饷,不由一阵苦笑,但也暗自佩服梁廷栋的勇气与机敏,甘担天下骂名而迎合皇帝,这个兵部尚书给的不屈。他虽然怜惜再次加派百姓穷苦,但目下四处用兵,但凡能挖的财源都已罗掘俱穷,要补上这么大的口子也只能靠加派田赋了。虽然不道德,也是无可奈何,舍此别无办法。
梁廷栋倡议加派有功,崇祯派太监赏赐他很多猪羊、酒米、蔬菜,以示酬劳,崇祯知道梁廷栋写这封奏疏一定大耗心神,这些皇家酒食菜蔬都是无公害的绿色特供产品,营养丰富,梁尚书吃了大有裨益,头脑更灵,会想出更多有利于国家的金点子。
很快,毕自严上疏同意加派,这正是皇帝所要的。
毕自严提议:全国耕地每亩再加征三厘,一共可得银143万两。至于贫瘠之地,如陕西延安等处,原先的九厘银都征收困难,本次又要加征,确实存在困难,具体是减是免,要参考当地督抚的意见。
崇祯则很不忍的表示:加派一事,他实在念惜百姓艰难,不忍催征太甚,让九卿科道商议稳妥的办法。
这样辽饷的第四次加派,在皇帝千不忍万不忍,最后不得已勉为其难之下,在全国铺开。加上本次加派的三厘,崇祯四年的辽饷预计收入总数达到创纪录的838万两,预计支出总数718万两,收大于支,财政危机似乎又可以度过。
梁廷栋的奏疏逻辑严密,推理紧凑,通过完整的举例、论证、推理,最后得出耳目一新的论断:今日民穷,因为官贪,只要贪风一止,就算再加派,百姓也欣然接受。
明朝末年,贪腐横行,梁廷栋所言的地方官、御史的私派与纳贿都是实情,如果顺着他的逻辑推理,似乎确实可以得出结论—民穷是因官贪。但是梁尚书在此偷偷的移花接木,官贪导致民穷,而民穷不仅是官贪,加派也可导致民穷。
更为严重的是,梁廷栋最后的结论是贪风一止,百姓定然乐于加派,实际却是朝廷只是加征,并未止住贪风,甚至根本未采取有力措施去制止贪风。因此,在没有解决前提条件的情况下,就直接开始加派,梁廷栋所奏纯属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