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双方的争斗达到白热化。东林党人左副都御史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条条足以致命,痛斥魏忠贤“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请求熹宗“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魏忠贤吓得魂不附体,跪在熹宗面前哀求哭诉,反诬杨涟借诛杀他来架空皇帝。熹宗最后站在了魏忠贤一边,将杨涟革职。
魏忠贤恨杨涟入骨,第二年六月,命名锦衣卫将杨涟、左光斗等六人从原籍逮拿至京,投入北镇抚司严加拷问,六人受尽酷刑,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五人死于镇抚司,顾大章在刑部监狱自尽。
同年,魏忠贤的党羽左副都御史王绍徽仿照《水浒传》,编了一本《东林点将录》,将其认为是东林党的一百零八人对号入座,按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排了座次。里面不乏万历末年、天启崇祯年间的风云人物。该书匠心独运、妙趣天然,四百年之后,犹不失为一本奇书。
因其时顾宪成已死多年,《东林点将录》未将其收入。就把他一力保举,刚死不久的李三才列为首位,封为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对应于梁山的托塔天王晁盖。
以下诸人如是:
总兵都头领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对应宋江;
掌管机密军师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对应公孙胜;
正先锋一员天杀星黑旋风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对应李逵
天勇星大刀手左副都御史杨涟对应关胜;
天雄星豹子头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对应林冲;
地镇星小遮拦工科给事中刘懋,对应穆春;
天微星九纹龙大学士韩爌对应史进;
地短星出林龙大学士孙承宗对应邹渊
天贵星小旋风右都御史曹于汴,对应柴进;
天牢星病关索刑部尚书乔允升,对应杨雄;
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谕德钱谦益,对应燕青;
地文星圣手书生翰林院修撰文震孟,对应萧让;
地暴星丧门神右佥都御史王洽,对应鲍旭;
地遂星通臂猿山西道御史侯恂,对应侯健;
地然星混世魔王右佥都御史熊明遇,对应樊瑞。
从点将录中看,当时绝大多数正直有为的朝臣都被打成东林党。杨涟等人死后,魏忠贤凶焰大张,把点将录中大部分东林党人革职削籍。孙承宗以帝师之尊,手握雄师督师辽东,魏忠贤不敢撼动,天启五年秋也因柳河之败落职回籍。
北京城中魏忠贤阉党把东林党人杀得血流成河,三千里之外的东林书院也未能幸免。
早在几年前,就有人向九千岁献计,东林书院是东林党的祖庭,乃天下祸乱之源,必须捣毁。
天启五年八月,魏忠贤害死杨涟等人后,请旨拆毁东林书院。在北京来人的现场监督下,无锡地方当局如狼似虎将寂静清幽、名闻天下的东林书院砸了个稀巴烂。
高攀龙比顾宪成小十二岁,刚好一轮,二人介于师友之间。天启四年(1624年),高攀龙升任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是很大的官。本年他弹劾崔呈秀在淮扬巡按任上贪赃枉法。吏部尚书赵南星提请将崔呈秀充军发配,吓得崔呈秀魂不附体,半夜找魏忠贤求救。叩头乞哀,涕泗横流的提醒魏忠贤,高赵二人用心险恶,表面是整他崔呈秀,实际是对着九千岁而来“不除掉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人,我二人死无葬身之地”。魏忠贤深为动容。
魏忠贤此时已经深得“诬其为党”在政治斗争中的妙处,在熹宗做木工活儿神游物外之时奏称高攀龙与赵南星结党营私,熹宗正全神贯注于一道前人未有之工艺,只看见魏忠贤嘴巴一张一合,完全没留神他说什么,不厌烦的把手一摆“尔去办”,算是同意。
魏忠贤当即拟旨,严旨申斥高攀龙、赵南星,将其革职。
宁惹十个君子,莫惹一个小人,高攀龙罢官回籍,还是难逃大难。天启六年二月,崔呈秀诬陷高攀龙贪纵纳贿,朝廷派锦衣卫来无锡逮问。锦衣卫兵分两路,另外一路在相邻的苏州逮捕了周顺昌、黄尊素等六人。江南一片黑色恐怖,人们纷纷担忧高攀龙的命运。
作为曾经的左副都御史,高攀龙的政治嗅觉是敏锐的,他从这一年来的血雨腥风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的命运,开始安排后事。
这一日清晨,高攀龙拜谒了他一生崇拜的杨龟山祠,并写了一篇饱含深情的祭文。午后,高攀龙和其弟及两个门生在后花园池上饮酒。突然,家人一脸惊慌跑来报告说周顺昌等人在苏州已经被锦衣卫逮拿进京。高攀龙之弟和两个门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惊得脸色煞白,呆呆望着高攀龙。
高攀龙神情泰然,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笑说:“吾视死如归,今果然矣”说完回到卧室和夫人闲谈,然后写了两张纸交给两个孙子,嘱咐他们明天交给上门的锦衣卫,将他们打发出去,把门一关,不再见任何人。
傍晚时分,他的儿子们闻讯纷纷赶来,发现大门紧关,知道不妙,破门而入,只见一灯如豆,空无一人,赶紧四处寻找,高攀龙已自沉于池塘,时年六十五。
王熙凤有一句名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天启末年魏忠贤的西风完全压倒了东林党的东风。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九千岁声中,是东林党人皑皑白骨、斑斑血迹。
到了崇祯朝,局面又是一变。魏忠贤垮台,阉党被清算,原先被魏忠贤罢斥的所谓的东林党人几乎被集体平反,又纷纷从四面八方,田间地头赶赴北京朝服玉带恢复工作、加官进爵。崇祯元、二年的朝堂,基本是东林党人的天下,数位阁臣几乎全是东林党或准东林党。
一旦形成朋党,就必然出现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事实本身的是非曲直被政治利害所取代。只要是本党人士所言所行,都全力支持,错也是对,对更是对。只要是异党所言所行,都拼死反对,对也是错,错更是错,“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派别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
崇祯年少即位,茕茕孑立,时刻警惕大臣结党,对“党”深恶痛绝。他铲除阉党,但对东林党也不放心,决不允许其形成朋党势力,为此不惜使用权术,提拔臭名昭著的高捷史范等人以形成对东林党的牵制,他重用王永光也是出于此考虑。温体仁正是窥见了崇祯这一心态,才死死咬定钱谦益结党,大得圣心,崇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至于温体仁是何种动机,钱谦益有无纳贿,都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