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在天启末年被魏忠贤赶出朝堂,本是阉党的反对派,但其人生性宽厚,不愿多加株连,李标和钱龙锡也持同一态度,认为魏忠贤已灰飞烟灭,当前百废待兴,以安定团结为好。王永光当日曾依附魏忠贤,更不想大为搜治。四人商议之后,拿出一个四五十人的名单交给皇帝。
崇祯阅后很不满意,认为韩爌等人顾及情面有意遮掩,严令他们扩大范围,重新上报,并说逆案中人必须重处,最轻也要削籍。
王永光见势头不对,加上他正因过去和魏忠贤拉拉扯扯被言官弹劾,就以避嫌为名,主动退出工作组。
几天后,韩爌等又增加了几十人,呈交皇上审阅,崇祯大怒,斥责阁臣“不称旨”(没按他的指示办)。指示天启末年朝政秽乱,不是魏忠贤一个人的问题,还有很多逆党没有列入,而且要求把宦官也要列入,“忠贤一人在内,苟非外廷逢迎,何以至此?其内廷同恶者亦当入之”
韩爌等推说外廷不知内廷之事,崇祯冷笑一声“如何不知?不过怕结怨罢了”
为了戳穿阁臣的托词,第二天崇祯又召见韩爌等,指着一个装满红本(司礼监批红的奏本)给他们看,说“内臣作恶皆在其上,尔等自己看来!”,韩爌等见皇帝搬出物证来,都哑口无言。
韩爌最后祭出了法宝,推说“臣等职责只是票拟(阁臣在大臣们的奏疏上出具初步的处理意见供皇帝参考),三尺法非所习也”。崇祯见韩爌还在推诿,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头责成吏部尚书王永光,他可是专门搞组织人事的,可以说专办人事。王永光面露难色“吏部只负责考功法(人事考核),不习刑名”,又推了过去。
年轻的皇帝被这几位老官僚推来推去,气的满面通红,最后找来刑部尚书乔允升,让他加入工作组,负责量刑定罪。乔允升无法以不知三尺法推辞,只好从命。
二月二十六,工作组呈上第三份逆党名单,人数大幅攀升,达到三百余人,在数量上崇祯总算满意,但对榜上之人仍有看法,问“张瑞图、来宗道何不在逆案?”,看来皇帝对这两位曾经伺候过他的大学士很不满意,已将其视为阉党分子。
阁臣奏“二人无事实,不好列入
崇祯不满道“张瑞图写的一手好字为忠贤欢喜,来宗道为崔呈秀之父请恤,竟然写出‘在天之灵’此等廉耻丧尽之文字,可恶如何?”要求阁臣继续修改。
按照皇帝的要求做了最后修改后,逆案告成。三月十九,皇帝正式下旨,将“钦定逆案”公布天下,清算魏忠贤算是画上了句号。
列入钦定逆案的共八类,三百一十五人。
第一等为首恶,共二人,魏忠贤和客氏当仁不让各占一个指标。这一对亡命假鸳鸯被定为大逆,皆凌迟处死,不过都是死后凌迟,算是讨了大便宜。
第二等为首逆同谋共六人,原兵部尚书崔呈秀名列榜首,太监李永贞紧随其后,接下来是和魏忠贤一起在阜城客店中上吊的太监李朝钦;魏忠贤侄儿,由一介农夫先封肃宁伯再进宁国公后做了刀下之鬼的魏良卿;客氏之子锦衣卫都指挥使侯国兴;司礼监文书太监刘若愚。此六人不分首从,皆定为凌迟处死,最轻也要拟斩。但五人已身登鬼簿,唯一冒活气的刘若愚被定为斩监侯关入大牢,数年后被开释得以不死。
三四五类皆为结交內侍的外廷大臣,根据情节分为次等、又次等三个级别,其中不乏当时的风云人物,如锦衣卫高官田尔耕、许显纯;蓟辽总督兵部尚书阎鸣泰、户部尚书郭允厚、蓟辽总督刘诏、辽东督师王之臣、三边总督史永安;大学士顾秉谦、魏广微、黄立极、张瑞图、来宗道等。
此外还有逆孽军犯、谄附拥戴、祠颂三类。
最后还有“漏网”五十七人。
以上诸人有的斩决如刘诏,他在蓟辽总督任内给魏忠贤建造头戴冕旒的生祠并率各级官员前去跪拜;有的下狱,如兵部尚书阎鸣泰,他于蓟辽总督任内在辽东、蓟州、保定各处给魏忠贤连造七座生祠,数量为封疆大吏之冠;大部分则是削籍,如前大学士魏广微、顾秉谦。
魏广微本是河南南乐县人,为了巴结魏忠贤,和籍贯河北的九千岁认了同宗,他写的奏疏都要先给魏忠贤看过,上书“内阁家报”四个大字,媚态可掬。
前内阁首辅顾秉谦则更加超凡入圣。
顾秉谦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生人,天启五年(1626年)升为内阁首辅,已经77岁,须发浩然,但身板很硬朗。当时魏忠贤正在权力巅峰,独霸朝纲,说一不二,顾秉谦积极向九千岁靠拢,见了魏忠贤胁肩谄笑,点头哈腰,对年小他十八岁的魏忠贤自称白须儿。
可能觉得仅此还不能完全表达他对九千岁的满腔敬意,顾秉谦居然带着他的幼子登门求见魏忠贤,一进门就让儿子跪下给九千岁磕头,口称父亲大人。魏忠贤不知顾秉谦唱的是哪一出,吓了一跳,惊问何故。
顾首辅手捻白须,一脸媚笑“下官本欲拜依九千岁膝下,恐不喜此八十岁之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
魏忠贤平日奉承话听得多了,耳朵都起了茧子,自问对于马屁的承受能力海内无双,但顾秉谦的这颗精神原子丨弹丨还是轰得他招架不住,把刚喝进嘴里的龙井一口喷了出来。
魏广微、顾秉谦之所为可见当时世道浇漓、廉耻丧尽到何种地步,这也是一个王朝灭亡之时的一大征兆。
天启七年,顾秉谦退休回到老家苏州昆山,自然是宦囊满满,奴仆成群,歌儿舞女,丝竹环绕,俨然是山中宰相、陆地神仙。
可惜好景不长,崇祯即位,魏忠贤垮台,新桃换了旧符。顾秉谦没了靠山,运交华盖,昆山人民开始收拾这个臭名昭著的老贼。
崇祯元年六月初五夜,生员毛以茵喝醉了酒,经过顾秉谦府门,因顾府门前以栅栏挡道,破口大骂。顾秉谦知道世事变了,不敢作声,将把守栅栏的家人责罚一顿。午后,突然有一伙人涌到顾家,将府门牌匾砸掉,还放火烧门,顾秉谦急忙命家人扑灭,并赶紧报官,但官府不闻不问。
七月十三,当地群众聚集在顾府,高声喧嚷,开始动手拆了顾府的几间房子,顾秉谦躲在府内不敢出来。
更大的灾难发生在七月二十四清晨,喊声四起,数百人冲进顾府,连打带砸,四处抢掠,将府中财物洗劫一空,然后放火。八十岁的顾秉谦在家丁护卫下逃出家门,坐船逃走。回头一望,烟炎张天,数百间房子美轮美奂的一座府第在熊熊大火中尽成瓦砾, 顾秉谦老泪纵横,悲不自胜。在渔舟中写了奏疏给朝廷请求严惩肇事暴徒,但无人回应。
顾秉谦逃了之后,当地官府挖出他的窖藏,有白银四万两之多。可见其家底之厚。
终其一生,崇祯很看重钦定逆案,把它看成是对魏忠贤及其党羽进行彻底政治清算的伟大工程,是铁案,决不许任何人出于任何目的进行更改。
崇祯七年,会推吏部尚书,御史张捷举荐了原兵部侍郎吕纯如,借以试探崇祯对钦定逆案的态度,崇祯得知吕纯如名列钦定逆案后,立即将其排除,态度非常坚决。
钦定逆案在崇祯朝是铁案,皇帝的严威之下无人敢撼动,但逆案中人被革职削籍之后不能再做官,丧失了巨大的既得利益,恨恨不已,日夜都想翻案。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甲申之变,崇祯殉国,福王在南京即位,铁案不再铁了,逆案中人开始翻案,又掀起一场激烈的政争。
也许这世间本不存在什么铁案。
《钦定逆案》颁行天下后,标志着魏忠贤流毒基本肃清。皇帝孜孜求治,臣民欣欣望治,翘首以待,似乎中兴大明的崇祯之治近在眼前了。
接下来,要看男一号的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