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两广福建,已经是地理大发现后西欧各国与中国通商的桥头堡,海外各种奇珍异宝荟萃于此。熊文灿在此为官十年,天高皇帝远,独霸一方,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富,就想永镇岭南,当一辈子两广总督。于是不断派人拿着海外稀罕之物进京打点朝中权贵,让这些人在皇帝面前给他说好话。
崇祯听见这么多人吹捧熊文灿,不由动了疑心,恰好刘香死在海中尸首未得,道路传闻其未死。就派了一名亲信太监,以到广西采办御用之物为名,去侦查熊文灿。
听说内官驾临,熊文灿不敢怠慢,亲自出来接待。一见面就送了大批名贵礼品,太监金珠宝贝见的多了,但海外珍奇异宝却很少见,见熊总督如此慷慨豪阔,乐不可支。
公事办完,熊文灿又留太监连饮十日,两广之地海陆佳肴很多,是深居北京的太监闻所未闻,见就更没见过,吃的太监云山雾罩,不知今夕何夕。
最后一天,熊文灿备酒给太监饯行。宾主尽欢,气氛热烈,熊文灿酒量甚豪,喝的红光满面,逸兴遄飞,话也多了起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滔滔不绝。太监见火候已到,开始执行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把话题往中原流寇久扑不灭上面引。熊文灿仗着酒兴,失去了素日的谨慎,拍案大骂任事诸臣无能,欺君误国,要是他熊文灿在,区区流寇何足道哉!
太监要的就是这句话,也拍案而起,用的力道比熊总督还大“咱家此来,非是采办,乃奉了皇爷密旨,刺探熊公。今日一见,公确有不世之才,非公不足以办流贼”
此言一出,熊文灿登时酒醒了一半,深悔方才酒后失言,马上推脱。太监可不容他反悔,说马上回京禀报皇上定夺。
熊文灿懊悔不及。本来是想留在两广做一辈子南天王,不想被几杯酒把他送给流贼。
太监回去如实向崇祯做了汇报。崇祯想起以前大学士徐光启就曾经力荐熊文灿,以徐光启之老成持重应该不会看错人,于是有了用熊文灿之意。
杨嗣昌与熊文灿本来素不相识,他进京后,和詹事府詹事姚明恭交情不错,姚明恭刚好是熊文灿的亲家,时常在杨嗣昌面前吹捧他这位总督亲家,而且说熊文灿在宫里有人, 杨嗣昌由此有意于熊文灿,就向崇祯保举用熊代王,崇祯马上同意。
崇祯十年四月,明廷拜熊文灿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五省总理。圣旨到了广州, 熊文灿是哑巴吃黄连。此刻他恨死了自己,在闽粤十年酒还喝的不够?偏偏在那个晚上多喝那几杯,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如今肠子悔青都没用,除非马上一头碰死,熊文灿又无此勇气,无奈之下,谢恩接旨,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十年富贵温柔之乡。
剿贼就要有兵,熊文灿请旨把颇为能战的左良玉部六千人拨归他指挥,另外自带两千精熟火器的广东乌蛮兵作为账下亲军启程北上
行至江西,熊文灿想起他有一位好友世外高人空隐和尚现在庐山修道,就顺路上山拜访。
二人久别重逢,熊文灿向空隐讲了他此去中原平贼。空隐大惊“公误矣”熊文灿猛地吓了一跳,忙把左右打发下去,问空隐何出此言。
空隐道“流贼纵横天下十载,朝廷无如其何,乃天下一大劫运,非人力所能强为。公自度麾下兵将能致其死命乎?”
熊文灿沉思片刻“不能”
空隐“诸将有可属大事、独当一面之人乎?”
熊文灿“未知何如也”
空隐面露忧色“二者皆不能,皇上以大名大位赐公,是寄以厚望,万一不能平贼,公性命难保”
熊文灿呆坐半晌,“那抚之如何?”
空隐长叹一声“我料公必抚,只是流寇非海寇所能比,公其慎之”
熊文灿本来就心中没底,再经空隐这么当头棒喝,更加觉得来日大难,前途渺茫,一想起崇祯处置臣下手段之辣,不禁吓得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在佛前许愿:如果他此行平贼能够平安归来,他宁愿抛弃荣华富贵,来庐山出家,以余生侍奉佛祖。
新任五省总理一路心事重重来到安庆,勇卫营太监刘元斌、卢九德闻知总理驾到统兵来会。
左良玉听说新总理驾到,也带兵来拜见。熊文灿见了左良玉,不敢以总理自居,左良玉却也大喇喇的随便行了个礼。
现在他是豫楚境内同农民军作战战功最大、资历最老的总兵,五年的磨炼,本来就桀骜不驯的左良玉更加骄横跋扈,任何一位指挥他的上司都头痛不已。
果然,没过几天,熊文灿带来的乌蛮兵就和左军起了冲突,左军多是中原豫楚之人,见乌蛮兵说话叽里咕噜,长相深目凹面,手执鸟铳耀武扬威,先有几分看不惯。双方军校开始谩骂讥笑,再则动起手来,乌蛮兵放铳,左军射箭,各伤了数人。
左良玉是出了名的护犊子,怒气冲冲来找熊文灿“既然总理有亲军自可平贼,要我等何用?”
熊文灿好言相劝,无奈之下把乌蛮兵打道回府,只留下五十名亲军作为贴身护卫,熊总理成了光杆儿总理。
当日,崇祯召见群臣,一开始没有点名召见杨嗣昌。杨嗣昌因为有黄道周的弹劾,心中发虚,也就没有去。
良久,皇帝宣杨嗣昌。
杨嗣昌从午门外的兵部衙门疾趋进宫,走到中左门听见又宣召黄道周,隐隐觉得今日非比寻常。
进了平台,施礼完毕。崇祯先问了杨嗣昌满清在边界上的动态,接着又问流贼的情况。杨嗣昌一一回答,夸奖了陕西的洪承畴和孙传庭,说在他的严催之下,洪孙二人剿寇大获成功。
崇祯开始问黄道周。皇帝似乎是有备而来,上来先谦虚了几句“朕幼而失学,长而无闻,仅从经筵之中学了一二。”马上话锋一转,开口直奔黄道周最精通的理学:“古来圣贤千言万语,不过天理、人欲两端而已。朕闻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多一分人欲,便损一分天理。尔既言杨嗣昌不当夺情,当召为兵部尚书时就该上本了,如何延至今日枚卜时才说,是有所为乎?无所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