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见农民军大举进入河南,认为是河南当局疏于防范,当即把河南巡抚范尚璟革职,改由玄默接任。玄默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曾在怀庆府当过推官,可能是崇祯觉得他比较熟悉河南的风土民情,命他出任巡抚。
玄默上任后,不敢怠慢,忙调援剿副总兵左良玉和汤九州的部队在豫北彰德府集结邀击农民军。四川总兵邓玘也被任命为援剿总兵率部开入河南剿寇。
山西境内的官军则在曹文诏率领下,尾随农民军南下进入河南。
面对农民军八方风雨会中州之势,比崇祯更害怕的是卫辉的潞王。
第一代潞王朱翊镠(1568—1614 )是明穆宗第四子,神宗的亲弟弟,同出于孝定太后李氏。万历十七年(1589年)就藩卫辉府,在藩二十六年。万历四十二年(1614)孝定太后崩,潞王悲痛不已,不久即病逝,去地下侍奉母后去了,终年四十七岁。潞王朱翊镠雅好文词,还算安分守己,在明朝藩王中算上等人物。
现任第二代潞王朱常淓,是老潞王长子,比崇祯年长四岁,万历四十六年(1618)袭封潞王,是崇祯的堂叔。
潞王见农民军齐集豫北,他的封藩卫辉恰恰也在黄河以北。现在东面的怀庆府、北面的彰德府都有”流贼”出没,民间哄传”流贼”听说潞王府金银如山,很快就要来打卫辉,吓得潞王心惊肉跳,赶紧给侄儿皇帝告急,说卫辉城矮小单薄,地基松软,经不起”流贼”攻打,请侄儿拨给他三千虎贲防守城池,他愿意捐出一万银子资助军饷。
数年前陕西大灾,潞王漠然视之,并不舍得捐多少银子救济饥民。
现在他为了保命捐出一万银子,而打到他府门口的”流贼”正是他当日所不愿施舍的陕西饥民。
接到皇叔的告急文书,崇祯可比接到陕西大旱的文书重视的多。马上命京营将领倪宠、王朴率兵六千出征河南。倪宠原在地方部队任职,调至京营已经六年;王朴是陕西老将王威之子,一直在京营为将,其兄王世钦孙承宗时期曾任关外总兵。为了鼓励二将奋勇作战,崇祯将其升为总兵,并以太监杨进朝、卢九德为监军。考虑到地方将领的情绪,崇祯把左良玉、李卑也升为都督签事署总兵,以实现平衡。
几年来”流寇”屡剿不灭,越剿越多,从陕北一隅蔓延到陕西全境,进而发展到山西,如今又进入河南,崇祯认为不是”流寇”凶悍难灭,而是剿寇的文武不实心任事,专恃欺瞒,大负委任。因此,崇祯六年五月,崇祯派出四名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分别到曹文诏、张应昌、左良玉、邓玘四大总兵军中担任监军,同时带去内帑四万两、蟒缎一千匹以进行物质刺激。
皇帝这一手是恩威并用,一方面派出太监监军,明摆着对前线将领不信任,总兵们自然心有抵触;一方面发去内帑、蟒缎劳军,又让前方将士感受到来自紫禁城的温暖,激发报效皇恩之心,也可谓两手抓、两手硬。
四大监军太监之中,阎、谢、孙三人天启年间即在袁崇焕军中监军,如今重操旧业,陈大金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四人出京时商定,此行受皇上钦点到河南监军杀贼,荣耀非凡,责任重大,决不可坠了朝廷的体面。既然是监视总兵,那就应该是巡抚的体统。
于是四人一到军中,一齐自称军门,要总兵给他们行跪拜大礼。曹文诏等自然不干,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各让一步,军机大事,总兵必须征得监军的同意方可实行;总兵与监军平礼相见不必叩拜。地方知府和监军平等相见,知县则以下属礼节参拜。
陈大金虽是太监,但不算太坏,任事勤勉,性子也较直爽,一般太监身上的那股阴气不甚明显。
安阳知县巩焴耻于向太监行礼,一到陈大金有事相召就托病不出。后来官军云集安阳,每天问他索要粮饷,巩焴难以应付羞愤呕血。陈大金听说之后,非但没有挟恨弹劾,反而向朝廷推荐巩焴人才两贤。
陈大金到了河南才四个月,就参了一个知州、两个知县。道臣曹应秋探问缘由,陈大金气愤不已“咱家以前在河北,半年未参过一人,如今奉皇命来河南剿贼,承担何等干系!豫北各县地瘠民贫,我非不知,来往招待寒薄,咱家不怪。只是咱家经过之时,州县官竟然关门不纳,以”流贼”视之,甚至索要皇上的敕书上城查验,实是欺人太甚!眼中哪里还有朝廷、皇上。城外百姓尽死于”流贼”,如此尸位素餐、畏贼害民之辈岂能不参?至于如何裁处,一凭圣意耳!”
农民军聚集到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接的豫北一隅,固然集中起来声势浩大,但也给官军提供了包围歼灭的良机。
数年来,农民军之所以屡剿不灭,从战术上讲,四处流动是一个重要原因。在农民战争初起阶段,农民军的装备及战斗力还远远不如官军,一到正面作战经常败北,但农民军人数众多和流动作战让官军头痛不已。投入剿寇战场的官军不过二三万,农民军则数十股、几十万,四处驰骋,官军分身乏术,难以应付,虽然每战都有斩获,但投入农民军的饥民源源不断,杀不胜杀。
现在,数十股农民军在南北官军的合力围剿下,聚集在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弹丸之地,再也不能四处出击吸引官军分散兵力,优势尽失。河南境内的官军分为三部,河南本地部队(称作主兵)八千余人;山西、河北、京营部队(客兵)两万余人;从山西一路尾追而来的曹文诏陕西部队三千余人,合计三万余人,多是精锐部队,尤以曹文诏、左良玉这两位前辽将所部最为凶悍。
农民军则有闯王、闯将、蝎子块、八大王、过天星、闯塌天、曹操、薛仁贵、老等六十一股,十余万人。
崇祯六年十一月,寒风如刀,黑云压城,农民军的活动空间一天天被压缩,十几万人的粮食供应也日趋困难,官军四面合围,步步逼近,搅动天下六年的““流贼””似乎如同瓮中之鳖就要被那尊烧得通红的铁瓮活活烫死了。
明朝剿寇前线的各级官员一片乐观,都准备着擒获贼首向朝廷报功,眼看着年关将近,都在谈论皇上这回必定会发厚赏,弟兄们可以拿着封赏回家过年和家人团聚了。
十一月十六日,京营总兵王朴营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自称是王总兵的陕西乡党,特来拜见。
王朴接见来人,原来是被围的农民军的特使,奉众头领之命,前来军前乞降,并献上一批奇珍异宝。
倪宠九月间已经调任登莱总兵,现在京营部队的最高首脑就是王朴和两位监军太监。
王朴立即找来监军太监杨进朝、卢九德,二人一进帐就被桌上的珠光宝气吸引,说“咱兄弟在宫中几十年,这么好的金珠宝贝还是头回见”,一听说”流贼”愿降,马上说“此乃好事,尔等既有此意,可命众贼首来营中归降,以示诚意”
王朴是将门之后,又一直在京营为将,谈笑有权贵,往来无白身,提笼架鸟、风花雪月,来到河南之后颇有些瞧不起左良玉、邓玘等行伍出身的总兵,总觉得他们是倚仗装备精良的京营部队分些功劳。现看见二监军同意受降,一想可以不战可以平寇,坐得大功,更重要的是可以独占大功,一想到独占不由得食指大动,热血上涌。
第二天一早,王朴营外人声嘈杂,十几名农民军头领来到帐前,一起跪下磕头,分别自报家门,都是响当当的字号:闯王高迎祥、闯将李自成、闯塌天刘国能、张妙手、满天飞、邢红狼等。王朴和二太监高高在上接受众贼首的叩拜,这些头领他们几乎都是闻名已久,今日方见真身。
闯王等以无比诚恳的语气哀告“我等皆良民,因陕西荒旱,不得已而犯大罪。今日诚心悔悟,愿被官军押还原籍复业归农”
十一月十九,张妙手又带着贺双全等十一位来拜见王朴及两位太监,又是先献上一堆宝物,接着就跪成一圈,嚎啕大哭,请求朝廷宽恕。哭的三位大人也险些掉下泪来,满口应承。
送走张妙手,王朴等三人联名向朝廷报捷,报称经他三人实心痛剿,山陕十余万”流贼”已悉数收降,六年巨寇,一朝荡平,实乃皇上如天之福。
发出奏章,王朴等马上着手安排遣散工作,十余万农民军如何造册登记,井然有序的遣散回乡是一项艰巨的工程,王总兵和两位监军昼夜加班动员部署。
二十四日,正当王朴等忙得不亦乐乎之际,农民军已经悄悄集结在豫北黄河最狭窄的关阳、长泉段(位于山西垣曲与河南济源之间)准备过河。此段黄河,河身最窄,过河最近,正因河身最窄,水流也最湍急,即使是严冬也从不结冰,黄流滚滚,如万马奔腾,声喧天地。
天不绝农民军,本日天气骤寒,呵气成冰,滚滚黄河千里冰封,关阳长泉段竟然冰冻成桥,坚如铁石,农民军用早准备好的木板黄土铺洒在冰面上以防马蹄打滑,十余万人马纵马疾驰呼啸而过,明军在河岸之上看得目瞪口呆,束手无策。
这就是著名的渑池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