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字瑞图,辽南盖州人。自称是孔子后裔,出身矿工,孔武有力。努尔哈赤兵进辽东,孔有德二十出头,投入毛文龙帐下,勇悍敢战,深得毛文龙喜爱,收为义孙,起了一个颇有文艺范儿的名字毛永诗。天启二年,毛文龙率一百九十七人偷袭镇江城,孔有德是其中之一,算是毛文龙的老班底。
毛文龙双岛被杀后,孔有德被拨到副总兵陈继盛部下,孔有德心痛他干爷爷毛文龙之死,怏怏失意。不久又发生了刘兴治之乱,刘氏兄弟鸠占鹊巢成了皮岛之主,一些毛文龙旧部纷纷离岛上陆,来到辽东。恰逢孙元化出任登莱巡抚,他认为辽人可用,大力延揽东江兵将,凑成一军,作为他的基本队伍带到登莱,孔有德身在其中,并因勇武颇受孙元化赏识,授以参将之职。孔有德落魄之余,被孙元化收留重用,甚为感激,人前人后,一口一个“恩抚”,办事极为卖力。
接到驰援大凌河的任务,孔有德左右为难。从感情上讲,他不愿意接受。听到祖大寿被困,孔有德非但不急,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你们关宁军不是天下第一劲旅,他祖大寿不是大明国第一勇将么?锦州不还有巡抚丘禾嘉、山海关不还有大学士督师孙承宗坐镇么?吴襄宋伟、靳国臣、祖大弼,猛将如云,怎么就捞不出个祖大寿来,居然要他们平日里正眼也不看的东江杂牌部队去解围?
当日双岛之上,孔有德亲眼目睹毛文龙被袁崇焕以雷霆手段擒斩,当时他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恨不得立时拔刀上前把袁崇焕砍了,只是摄于袁的威名,加之袁崇焕布置严密,又有刘兴祚弟兄在旁一力维护,孔有德不敢妄动。毛文龙身首异处,孔有德和东江旧将嚎啕大哭,心中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袁崇焕是死了,祖大寿是袁的心腹大将,天下皆知,如今让他千里迢迢,冒死去搭救仇人,孔有德岂能情愿?
袁崇焕与他有仇,可是孙元化又与他有恩,恩仇之际,孔有德好生为难。情急之下,心生一计。他遵命出海,扬帆北上,可是数日之后又掉头返航,回登州向孙元化复命,说出海不久,就遭遇逆风,狂风巨浪,暴雨倾盆,船只险些翻掉,幸得上天眷佑,仗恩抚威灵,才保得性命。
孙元化听了,将信将疑,没再多问,安慰孔有德几句,让他先歇息数日,待风顺之时再北上。
大凌之围,明朝多方设法还是未解。崇祯严令各处督抚发兵驰援。十月初,孙元化又命孔有德率一千余东江军改从陆路驰援大凌。这回孔有德无法抗命,不情愿的率军北上。
一路之上,走走停停,日行不过二三十里。闰十一月二十七日,才出了山东,进至北直隶河间府吴桥(今河北吴桥),已是将近年关。
大雪纷飞,朔风透骨,这千余辽军又饿又冷,想到还要顶风冒雪北上更冷的辽东去和如狼似虎的后金军作战,有不少人开始抱怨朝廷平日不管他们死活,危急时却要他们卖命,又不予接济。先是喃喃自语,之后交头接耳,接着众口一词痛骂朝廷无有良心,军士们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有人跳出来动手抢夺百姓粮米猪羊,众军一哄而起,洗劫良民。
毛文龙的部队军纪向来不佳,来到登莱被孙元化严加管束,感觉老大的不自在,此时又返璞归真,开始恶补。孔有德司空见惯,听之任之,并不在意。
士卒们先抢百姓,抢的兴起,胃口大开,向员外下手。远远看见一处庄院,高墙大瓦,朱门碧户,好不气派,数十军士不问根由直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得一群鸡在院中悠闲踱步,为首的士卒一声唿哨,众军立即扎成包围圈,一拥而上,上下其手在鸡鸭嘎嘎惊叫声中,捉了二三十只回去,只留下一地鸡毛。
这几位军爷回到军营,草草将鸡毛拔去,在火上烤熟,围着火堆,吃着烤鸡,喝着烧酒,几碗酒下肚,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无权无势的草民,被杀被冤,都不是什么大事,有权有势之家,动他一草一木都不得了。
这所庄院之主非是旁人,正是五朝元老、兵部尚书、宣大总督王象乾之弟王象春。王象春是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和大名士钱谦益同科。王家老家在山东新城(今山东淄博市桓台县),王象春在吴桥置有别业,平日由专人打理,闲暇时来此居住。
庄院中的鸡被乱兵所抢,早有家丁报与庄主。王象春的儿子火冒三丈,大骂何处乱卒,敢太岁头上动土,抢到我王家头上来了,拿着他父亲的名帖来到军营问罪。
孔有德一听是抢了新城王家,不敢耍横,好言赔罪,答应一定严惩肇事者。立即传令将抢鸡的士卒拿到,先捆打一顿,再插箭游营,王公子见孔有德军法严厉,满意而去。
鹅毛大雪中,抢鸡的军士带着棍伤,耳朵上血淋淋的别着令箭,一瘸一拐的游营示众,其他军卒兔死狐悲,议论纷纷,纷纷叫骂。有一个人冷眼观瞧,计上心来。
此人叫李九成,也是东江旧将,和其子李应元一道投在孙元化名下。孙元化见他头脑活套,口舌便给,命他搞军需后勤。数月之前,给李九成一大笔银子,命他去口外蒙古地区买马。
李九成拿着巨款,派头十足,一路之上,吃喝嫖赌,大肆挥霍,还没等到了口外,银两已经所剩无几,这时害怕了起来,不敢回去见孙元化,南折路上打听的儿子在孔有德军中就赶来相会,父子见面,李九成把买马之事和儿子一讲,李应元也束手无策,只得叫李九成暂留军中,以后再做道理。
见孔有德责罚军士,众人恼怒不服,李九成心想这正是天赐良机,我将买马银子挥霍一空,按律当斩,不如此时乘军心愤怒,激动孔有德造反。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还不如扯旗造反,大杀大砍,痛快几日算得几日。马上在军中加油添醋、煽动挑激士卒的怨恨之情。李九成舌绽莲花,一番挑唆,登时有百余名悍卒手执兵刃,高声叫嚷来到大营,把孔有德绑了起来,拖到演武场上,绑在旗杆下面,逼令他出头造反,如有不从,就白刃相加。孔有德平日勇悍,此刻被变兵绑拿也吓得面无人色。
李九成见时机已到,抢到孔有德面前将变兵拦住,喝斥其不得对主帅无礼。转面又劝孔有德“军心如此,天意可知,此刻将军稍有犹豫,性命不保。此去辽东,路途艰难,又无接济,纵然到得大凌河,与鞑子对阵,亦是枉送性命。不如从大众之议,振臂而起,东江军善战,山东兵孱弱,挥戈南指,大事可成”
孔有德本来就不愿援凌,只是碍于孙元化严命不得已而应付。此时见势如此,如不从李九成之意,真有性命之忧。索性将心一横,“既如此,孔某不才愿勉为其难,王家仗势欺人,我等先拿他祭旗”
众军一听,轰然响应,提刀上马,直奔王家大院。冲将进去,把主仆鸡犬,一齐杀尽,然后放火。熊熊火光中,偌大一片宅院被烧成白地。王大公子还没高兴了一天,就做了刀下之鬼。
时为崇祯四年闰十一月二十八日,早在初三,困处大凌河的祖大寿已经力竭出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