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崇祯为什么非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杀害袁崇焕呢?
袁崇二人,平台召对,一见倾心,彼此都很满意,但互相都缺乏深刻的了解。锦州兵变请发內帑,崇祯开始对袁有了看法,双岛斩帅,崇祯心中震怒,但隐忍不发,对袁仍不失信任与倚重。后金入犯初期,崇祯还算冷静而理智,对袁的难处颇有理解,授予他节制诸路军马大权。
皇太极潜越蓟州,将战火引到北京,袁崇关系急剧恶化,产生了严重的隔阂和误解。袁崇焕持重待援的正确策略被崇祯误解为恇怯逗留,拥兵观望、心怀叵测。二人在辽军入城和刻日进兵问题上发生冲突,崇祯对袁的抗命极为恼怒,恰好皇太极不失时机的献上反间计,崇祯登时中计,一意孤行,平台缚袁。此时,崇祯还未必有杀袁之心。
接下来祖大寿全军东溃引发政治地震,对崇祯的威信和尊严无疑是沉重打击,他把这笔账想当然的记在袁崇焕头上。而袁崇焕开始执拗不给祖大寿写信,深深地激怒了崇祯,马世龙携带的圣旨、尚方剑尚不及袁崇焕的一纸手书能让桀骜不驯的祖大寿回师西援,崇祯又对袁崇焕在辽军中高不可及的威望产生恐惧,可以推测,处死袁崇焕的念头就在这一瞬间决定。
己巳之变明朝损失惨重,十数万军民死于战火,城池陷落无数,由谁来负责?如果硬要找一个责任人的话,袁崇焕自然是最佳的责任人选。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袁崇焕身上,崇祯就不需要承担御敌无方、生灵涂炭这么重大的责任。假如赦免了袁崇焕,崇祯就成了第一责任人。让他效仿春秋时的秦穆公在崤山之战大败后,亲自向被晋国俘获的百里孟明视等三将认错道歉,把战败的责任全部包揽下来,高傲而怯懦的崇祯做不到。
两年之前,初登皇位的崇祯,不动声色之间铲除了权势熏天的魏忠贤,朝野赞叹,一致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英明神武,大明中兴有望。大臣们发自肺腑的拍皇帝的马屁,说他乾纲独揽,神运时出,天开圣主,尧舜复生…,崇祯听得多了自然飘飘然、熏熏然,不自觉的以圣主自居。
既然是圣主,就不会有错误,每一项决策都是英明正确,重大决策更是不会有一丝瑕疵。现在突然要皇帝说袁崇焕没罪,要把他放了,那怎么解释当初在平台不和辅臣商议,不听成基命苦劝,执意拿下袁崇焕之举呢?
当初拿袁没错,现在就不能放袁,除非崇祯自己打破他永不犯错英明领袖的完美形象。正如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那位只有光着屁股的皇帝其实他心里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什么新装,但是就是为了维护他一贯正确的皇帝形象,他不得不忍痛装傻,明明什么都没有,就要说自己穿着世界上最漂亮的新装,而不敢戳穿骗子的谎言。崇祯权衡再三,决定将错就错,将袁崇焕置于死地。
如果把袁崇焕放回辽东,十万辽军重归其掌握,朝廷还能不能掌控辽东?崇祯自问没这个自信。
这三大问题,反复在崇祯脑海中盘旋。最终,他决定杀掉袁崇焕,这三个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己巳之变有了替罪羊,自己不需要为错逮袁崇焕而认错,十万辽军也不会再有威望高的可能危及到朝廷的统帅。
于是,崇祯在等到孙承宗指挥辽军将后金逐出长城,史范上奏章攻击袁崇焕之时,立即下令各衙门在五天之内回奏。
五天是他精心算好的时间,以当时的交通通讯速度,五天之内,山海关的孙承宗、驻守开平的祖大寿无法赶到北京上本搭救袁崇焕,崇祯也就避免了可能的尴尬。
五天头上,崇祯立即举行朝会,乾纲独断,磔死了他曾经寄予厚望,许诺封侯的辽东督师袁崇焕。二人美轮美奂的乾坤之梦无情的破灭了,非但没有像继续前朝君臣鱼水相得、惺惺相惜的千古佳话,反而上演了君臣相屠、君孤臣灭的惨剧。
袁崇焕死后,虽然尸骨无存,崇祯依然下令传首九边。可以想象当袁崇焕枯瘦干瘪的头颅摆在祖大寿、何可纲等面前之时,辽东众将的悲愤之情。祖大寿立即有一种被玩弄的感受,皇帝利用他们把后金军赶出内地,不顾他和辽东军民的一再恳请,转手就把他们视若神明的督师用最残忍的刑罚处死。
祖大寿觉得他被骗了,以督师之忠勇,尚落得如此下场,他祖大寿再誓死效忠皇帝又有何用?从此,崇祯在他心目中神圣的光环不再。他祖家原籍淮西,移居辽东已有百年,在当地根深叶茂,有钱有势,庄田遍地、骡马成群。守辽也是守家,辽东还是要守,但再不像袁崇焕在日那般死心塌地的效忠朝廷。现在什么皇上、朝廷、精忠报国在祖大寿眼里都成了讽刺十足的笑话,想起当日誓死杀敌、奋不顾身,祖大寿不觉一阵懊悔,大骂自己是傻瓜。
平台一幕令祖大寿终身难忘,崇祯喝令拿下袁崇焕那一刻,阴冷的眼神,如在昨日,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令他不寒而栗。从此之后。他在辽东就当起了维持会长,什么事只要过得去就成,身家性命开始占据他心头首位。之后后金三次入犯,每次崇祯都命他带兵入援,他也一一照办,入关之后,崇祯命他进宫陛见,祖大寿死活不去,他不愿意也不敢再面对这位大明天子。
人生在世,要有精魂,没有精魂,就是行尸走肉,空具一副驱壳。一支军队,要有军魂,没有军魂,这支军队就如无头苍蝇、难以振作。袁崇焕就是辽军军魂,他督师辽东,只有一年三个月,却是有辽事以来辽军最有活力、充满朝气、蒸蒸日上的时期。全军上下,关内关外,齐心协力,为了五年复辽而拼搏奋斗。人一旦觉得有盼头,就会有动力。袁死后,十万辽军失去了军魂。祖大寿以下的各级将领心灰意冷,再没了袁崇焕在日那股蓬勃朝气,进取精神。
朝气一去,暮气即生,原先在袁崇焕复辽报国精神感召之下得以压制的追求享乐、升官发财又得以大行其道,辽军的鼎盛时期一闪而过,即使后来孙承宗再次督师也难以重振。
袁崇焕时期,整个辽东是一元化领导。袁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不存在互相掣肘、文武不和、上下不通的情形。袁死后,孙承宗复出,经抚不和的优良传统重出江湖,孙承宗与新任的辽东巡抚丘禾嘉又开始了新一轮斗法。孙依然用他的太极功夫与丘禾嘉展开旷日持久的缠斗,导致在大凌河战守问题上一误再误,袁崇焕苦心经营的辽军精锐损失惨重,从此失去了与后金一决高下的实力。
袁崇焕是辽军统帅,却不脱文人本色,戎马倥偬之余,不忘读书赋诗。努尔哈赤宁远战败,为了泄愤,转攻觉华岛,时值天寒,明军凿开的冰面开而复冻,后金铁骑得以跨海而上,岛上军民万余人无一幸免。
事后,袁崇焕写了一篇感情真挚沉痛的祭文,不乏文采。如“巨浪茫茫、空山寂寂,皆汝等忠灵之所洒荡也。望故乡以何日,即转劫而无期。冉冉游魂,何不相结为厉,歼仇泄愤?在生之志,籍死以伸,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文中体现了袁崇焕一贯的英勇之气,勉励死去的将士化为厉鬼,歼灭后金,报仇雪恨。
天启七年十二月,袁崇焕在老家东莞闲居。乡里重建三界神庙,因为他曾是朝廷大官,邀请他写了一篇庙文。从中也可看出袁对世事人生、天地鬼神的独到看法。文中写道“人情顾目前,不顾身后,见人而不见天,严于人所见,而不严于人所不见者,此中定有神以通之。一念诚,则鬼神可质,妻友倍亲,一念伪,则藏头掩面,无地可容。”“人之私,至财而极,苟语人以公而不私,其谁信?”“本来无祸,何必免祸?褔且无用,何必妄求?”
从中可见袁崇焕为人处世,信奉出于至诚,对人生祸福,心怀坦荡,不强求福,也不刻意去避祸。同时,也显示了他对人性自私、贪财的深邃见地。
文为心声,袁崇焕所作所为,不难从其文中探得一二。
崇祯二年冬,袁崇焕在山海关闻得后金入犯,军情紧急,他一面等待祖大寿率部从锦州进关,一面还要好整以暇的照例进文庙上香,接见当地生员,考察其学问,要与他们讲书。
袁的日常生活,非常简易,后来当了督师尚书,也不讲究排场,做事轻车简从,用现在的话讲叫非常接地气。而他的部下宁前道孙元化对仪仗场面这一套就很重视,以至于朝鲜使臣李忔一经对比觉得孙场面隆重,袁甚是随意,还有些不习惯。孙承宗就更不用说了,他在中央为官多年,一向讲究排场体面,所到之处,盛陈仪仗,先从气势上令人敬畏。
禅宗六祖惠能唐初南行之后,将禅宗带到岭南两广。宋明之际,盛极一时,当地文人多好谈禅,袁崇焕也好此道,与家乡的文士、和尚多有往来酬唱。
戍辽之后,安抚蒙古,发现蒙古诸部皆信奉喇嘛教,为了更好地做好对蒙统战工作,袁崇焕开始学习藏传佛教的教义经书,并将在蒙古民众中有较高声望的李喇嘛、王喇嘛招致幕下,让其与明方一道招抚蒙古。
通过宗教纽带,袁崇焕成功的与蒙古诸部拉近了距离,和高傲跋扈的林丹汗也有了交情,在书信中常引用佛经来劝导林丹汗与明朝和好,勉励其“保得边疆无事,便是本性圆明”,完全是一派纯熟的宗教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