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忻州的“万岁事件”，《旧五代史》是这样记的：“朝廷遣使送夏衣，传诏抚谕，后军人遽呼万岁者数四，帝（石敬瑭）惧，斩挟马将李晖以下三十余人以徇，乃止。”《资治通鉴》是这样记的：“朝廷遣使赐军士夏衣，传诏抚谕，军士呼万岁者数四。敬瑭惧，幕僚河内段希尧请诛其唱首者，敬瑭命都押衙刘知远斩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以徇。”

两者都提到，石敬瑭听到有士兵喊“万岁”之后很恐惧，此时的石敬瑭还没有造反，没有做好造反的准备，甚至不一定会造反。因为李从珂又没有迫害他，他并不像两年前的李从珂那样，让朱弘昭、冯赟等人逼得别无选择。如果士兵们喊的“万岁”是指李从珂，那天经地义，石敬瑭有何可惧？这个时期石敬瑭自己也在想方设法，表现自己对李从珂的忠心，以及自己身体不好，尽量减少李从珂的怀疑。怎么可能因有士兵表现要忠于朝廷就杀人立威？

宋元之交的大学者胡三省给通鉴做注时，是这样评论此事的：“时骄兵习于闻见，又欲扶立石敬瑭以希赏。”

扶起生铁 九

2020-152

“信任”是双向的，石敬瑭同样对李从珂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石敬瑭的长子（《通鉴》上叫石重殷，《新、旧五代史》中叫石重英）任右卫上将军，另一个儿子石重裔任皇城副使，都在洛阳宫中当值。石敬瑭通过他们贿赂亲岳母曹太后的侍女，在宫内布置了一个足够强大的情报网络，将李从珂的一言一行随时报之自己。

至少到此时看来，这两位老战友的关系，虽然远没有他们各自向外人表演的那样和谐友善，但也还没有到必然撕破脸皮，反目成仇的程度。虽然有了岳父和大舅子的两次成功先例，升级当“万岁”的念头可能已经在石敬瑭的内心深处掀起过波澜，但肯定还不是他是必然选项。毕竟一旦起事，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留在洛阳的两个儿子却必死无疑！那么就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当个河东的土皇帝也不错吧？

双方的“信任”关系就这样又保持了半年，直到清泰三年（公元396年）正月十三，李从珂生日“千春节”的到来。这一天，洛阳宫中大摆宴席，石敬瑭的妻子晋国长公主也赶来为名义兄长祝寿。等酒过三巡，晋国长公主上前给李从珂敬酒，此时，酒品很差的李从珂已经喝醉了，不再有当一个好演员的自觉。

于是，后唐皇帝满口酒气地问道：“石郎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啊？”公主答：“敬瑭身体不好，每日只是卧床调养，日常事务多交给手下人去办。我明天也要回太原了，别人照顾我不放心。”李从珂道：“才来，怎么又要回去，多住几天不好吗？”话到这里，听着还比较正常，谁知紧接着，李从珂便语出惊人：“这么着急回去，难道是要和石郎一起谋反吗！”

大醉后的李从珂，说过便忘了，如果不是后来有人提醒，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祸从口出。惊出一身冷汗的晋国长公主可不敢忘，她回到太原，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知丈夫。石敬瑭也大惊，酒后吐真言呐，这样看来，李从珂对自己猜忌已深，动手诛杀是迟早的事，自己必须在他动手之下先摊牌！

石敬瑭于是派人将自己在洛阳，及分散各地的家产悉数变卖，折成钱款运往太原。对外只称：前方将士军饷不足，所以自己要毁家纾难！

在洛阳，李从珂自然没有被石敬瑭最新的“高风亮节”所感动，他又连夜召集了几个心腹官员，商讨对策：“石郞是朕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我们之间一直亲密无间，从来没有任何猜疑！但世间喜欢嚼舌头的小人太多，各种谣言层出不穷，如果万一将来真闹出了什么误会，该怎么办？”

话说得再怎么委婉，众人也清楚了，李从珂与石敬瑭，就是那种“得加钱”的“好兄弟”。端明殿学士李崧退下后，找到自己的同事吕琦（当年刘守文心腹吕兖的儿子），咨询道：“我们深受皇上的大恩，现在石敬瑭谋反在即，我们岂能如路人一般袖手旁观？你比我聪明，可有什么好办法？”

吕琦道：“我想过，河东方面如果要谋反的话，他们现有的实力不足，必然会联络契丹作为外援。我听说契丹的述律太后是不赞同南侵的，自李赞华投奔我国以来，多次派人来请求和亲，之所以和议一直没有达成，是因为我们还扣压着他们的将领（定州之战中被俘虏的涅里衮、查剌等人）。而今，如果把契丹将领放回去，再每年送他们十几万贯的礼金，契丹一定愿意与我们和好，缔结盟约。这样的话，石敬瑭就算想谋反，也拉不到外援，必然孤掌难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