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起生铁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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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又急又怒，索性不再讲什么法令，遵守什么规则，原本用于严肃军纪的军巡法狱，被李从珂用成了官方土匪，对大批洛阳百姓实施合法绑票，尽全力勒索民间财富！在极短的时间内，洛阳的各个监狱人满为患，里面酷刑拷打，和呼痛哀嚎之声日夜不绝！大量交不出钱财的贫民想落个好死，于是纷纷或上吊，或投井，死者难以计数！

只有那些居“功”自傲的大兵们活得惬意，连走在大街上，也是一副趾高气扬，无比得意的样子。洛阳市民们对此看在眼中，怒在心头，有些胆大的人聚在一起愤怒地斥骂军队：“你们效忠主君，奋力作战，立下了好大的功勋啊这自然是讽刺，从凤翔到洛阳，一路只有倒戈的大兵，不见效忠的军人，更没有会战）所以害得我们被鞭胸仗背，倾尽家产来给你们发赏金。你们居然还能洋洋自得，就不能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就这样，李从珂的后唐第三王朝，在建立之后没几天，就几乎丢光了民心。但即使如此，合计民间搜刮所得，国库残存物资，加上各藩镇呈献的贡物，乃至太后、太妃都将宫中的珍玩、器物大量捐出，距离李从珂许给军队的赏金，仍然缺口巨大！李从珂愁白了头，每晚夜不能寐。

一天晚上，枢密直学士李专美在宫里值夜班，他是追随李从珂多年的心腹，深得器重。李从珂便召他会面，半是埋怨，半是求助地说：“你身为士人子弟，又以才气闻名，现在怎么不能替我想点办法渡过难关？你的才气是干什么用的？”

李专美很惶恐，踌躇了半天，才缓缓对道：“臣其实是个愚昧笨拙，才能低下的庸材，幸得陛下错爱，才得到过份提拔。不过，给军队的赏金不足，真不是臣的错。臣以为，这前因在明宗皇帝晚年就已种下，那时连续两次无缘无故地重赏军队，军人们遂把无功受赏当成了惯例，由此开始骄横难制！之后，为营建明宗皇帝陵墓，以及出动大军西征，都是大把地花钱，有限的国库那经得起这一再折腾，因此枯竭也是意料中事。其实，就算有再多的钱财，也不可能完全满足这些骄兵悍将的贪欲。而这一点，也正是陛下能在危急存亡之刻，拱手得天下的原因！”

李专美见李存珂已经耸然动容，便狠了狠心，说出了一段之前没人敢说，必然招惹军人怨恨的建议：“臣以为，国家的存亡，不能只依赖于赏赐，更重要还是在于明修法度，树立纪纲！陛下如果不能改弦更张，重蹈覆车之辙，继续用有限的钱财，来填充骄兵们无限的贪婪，只怕百姓们更加活不下去，军队的忠心却收买不到，国家是存是亡，也将无法预料！现在，国家的财力只能做到这一步，把已有的钱拿出来分给军队即可，不一定非要实践当初的诺言。”

李从珂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四月二十三日，李从珂下诏：凡在凤翔兵变时归顺的军队，从两大功臣杨思权、尹晖开始，每人赏马两匹、骆驼一匹，钱七十贯；以下随军阶递减，减到士卒，每人赏钱二十贯；在凤翔之后一路上归顺，以及在京城留守的军队，每人赏钱十贯。

靠把赏金砍得只剩原许诺数量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李从珂总算是把赏金这一关勉强渡过。但军营中马上怨声载道，新皇帝说话不算话，真是太没有诚信了！看起来还不如李从厚慷慨呢！虽然假如胜利者是李从厚，他几乎可以肯定没有能力兑现给军队许下的赏金，但兵大爷们是不会如此理性的考虑问题的，他们只是一昧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因为李从厚小名“菩萨”，军营中就开始传出了一条发泄不满的歌谣：“除去菩萨，扶立生铁！”唉，这笔生意真是做亏了！

倾刻间，李从珂打算靠牺牲百姓，来讨好军队的图谋也完全失败。民心、军心皆失，李从珂的执政，一开始就极其失败，仿佛预示着，他的王朝不可能长远了。

扶起生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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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自然也很清楚自己糟糕的处境，但没办法，这年头军心的价格涨上了天，真的买不起了！在不可能将潜在不安定因素消除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如何防止星星之火扩大为燎原之势。

从当时的历史经验看，对现状不满的兵大爷们，虽然大多很喜欢造反这项高风险高回报的革命工作，但他们人微言轻，难以服众，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有声望有地位的大人物，拥戴为领导核心，那造反规模通常就是有限的，可控的，很难掀起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

比方说，李存勖迅速被推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乱兵拥戴了李嗣源。如果叛军首领一直是赵在礼或者皇甫晖，李存勖不可能死得那么快。同理，李从厚之所以死得更快，同他的对手是李从珂关系也很大。因此，加强对重点危险人物的防范，即使做不到釜底抽薪，至少可以扬汤止沸，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么，现在李从珂坐上了危机四伏的天子宝座，放眼天下，哪个人在军队中份量最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次军队反叛的领导核心呢？几乎不用犹豫，李从珂就迅速在心里锁定了头号危险分子：自己昔日的老战友兼名义妹夫，石敬瑭！

不过，令人稍感安慰的是，石敬瑭此时就在洛阳，在朝廷的有效控制之下。当李从珂向洛阳进军之时，石敬瑭正好受命进京朝见，离开了自己基本盘，通过对局势的判断，他认为当时的自己决不能同李从珂对抗，至少是暂时不能，否则死路一条！所以，石敬琅在卫州狠狠坑了一把小舅子之后，再进京朝见大舅子，尽全力表现对新皇帝的忠心。

可大家都是老江湖，你石敬瑭要真是个忠义之士，那李从厚的侍卫是怎么死的？也不可能跑到洛阳，向长久以来平起平坐的老同事下拜。所以光表忠心是远远不够的，石敬瑭还要想方设法，让李从珂觉得自己构不成威胁。于是，他想到了当年司马懿对付曹爽的那一招：装病。

如果说司马懿的装病是大师级的，那石敬瑭的装病堪称是骨灰级的。没过多久，石敬瑭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体格迅速缩水，而且面目憔悴，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仿佛这些天他没有住在洛阳的豪宅，而是栖身奥斯威辛集中营。石敬瑭如果活在今天，我觉得他最有前途的职业，应该是减肥教练。

由于石敬瑭的减肥太成功，连李从珂也感觉自己这位妹夫应该活不了几天了，放他离开好像也构不成大害，相反，如果让他死在洛阳，没准会有人造谣说是被自己害死的。曹太后与魏国公主（石敬瑭之妻，曹太后的亲生，原封长宁公主，改魏国公主，后来又改封晋国长公主）也多次给石敬瑭说好话。李从珂于是便向心腹部下们征求意见：对石敬瑭应该如何处置？

多数心腹认为：既然知道石敬瑭有可能带来风险，那就应该把他牢牢按在洛阳，可不能重蹈当年李存勖放虎归山的覆辙。但枢密使韩昭胤，和枢密直学士李专美提醒李从珂：如何处置石敬瑭，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石敬瑭一个人的问题，因为，您可不止有一个妹夫啊！

没错，李从珂还有一个重量级的妹夫，就是在明宗时期当过枢密使的著名美男子赵延寿。此时，赵延寿的身份是坐镇汴梁的宣武节度使，虽然他以往的功绩声望都远低于石敬瑭，但他还有一个重量级的继父，即时任卢龙节度使的赵德钧（原名赵行实）。赵家父子手握两个大镇，实力非常雄厚，如果石敬瑭入朝被扣，他们能不感到兔死狐悲，甚至挺而走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