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哭 十四
2020-142
也就在孟汉琼被砍脑袋的这天凌晨,李从厚一路仓皇奔命,逃到卫州郊外,正好遇上了受命南来朝见的姐夫石敬瑭。石敬瑭,可能是此时后唐国内唯一一个在军队中的声望能与李从珂匹敌的人,李从厚仿佛在淹死前抓到了一根稻草,大喜过望,终于要转运了:明宗皇帝传下的社稷能不能保全,还有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这一切,就都仰仗姐夫您的谋略与忠勇了!
在这个地方见到皇帝,石敬瑭也颇感意外,他问道:“不是听说朝廷已经派康义诚统军西征?战事如何?陛下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提到伤心事,李从厚哭得稀里哗啦:“潞王叛军一逼近,康义朝也就跟着叛变投敌了!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是长公主教我从这条道走,才有机会遇上你。”说罢,李从厚透过婆娑的泪眼望着这位久历戎马的姐夫,希望他能拿出什么起死回生的大招!
石敬瑭听完,心凉了大半,如果时局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自己还出头对抗李从珂就非常不明智了!他低头沉思,连连叹气,过了大半天,才在李从厚期待的目光中勉强答道:“这里的卫州刺史王弘贽,是本朝宿将,知晓时事,等我去和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于是,将李从厚一行安置于驿站后,石敬瑭前往州衙会见王弘贽。王弘势在石敬瑭征讨两川时任大军先锋,两人以往就有交情,见面后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接谈正事。石敬瑭问道:“主上遭逢危难,我身为国戚皇亲,怎么做才能保万全呢?”
王弘贽一听,石敬瑭问的是如何保万全,而不是如何保皇上,就知道心有灵犀。于是他侃侃而谈,摆出一番可以代表当时后唐广大军人心声的大道理,标题嘛,可以叫《论墙头草的理性选择》:“自古以来,天子出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至少得保持一点儿天子的派头。当今这位来卫州,身边可有护卫禁军、将相大臣相随?”石敬瑭答:“没有。”王弘贽又问:“那么传国玉玺、天子乘與、祭祀法物这些东西带来了吗?”石敬瑭答:“也没有。”
好了,凑足了论据,王弘贽接着合理推导:“所谓大树将倾,不是一根草绳能够拉回来的!今皇上只带着五十人狼狈逃蹿,将相无一人相随,象征天命的器物也一件没有,这正是蛟龙失云雨,还谈什么复兴大计?如今天下的将士人心已经归附潞王,无论你我再怎么满腔忠义,也不可能改变了!”
石敬瑭带着一队卫士回到驿站,入内将王弘贽的话告知李从厚一行人:对不起,你已经没救了,所以呢,我帮不了你。
跟随在李从厚身边的一名叫奔洪进的卫士极为愤慨,怒斥石敬瑭道:“皇上是明宗皇帝的爱子,你是明宗皇帝的爱婿,既然在安乐时同享富贵,也该在忧患时共担灾难!而今皇上落难于此,把一切中兴的希望寄托在你这个皇室至亲身上,你居然用这些破借口推卸责任,是也要去投靠叛贼出卖皇上吗?”
另一个卫士沙守荣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抽出刀刺向石敬瑭。石敬瑭的侍从陈晖抽刀挡在石敬瑭身前,两人同时挥刀,竟同归于尽!统领石敬瑭卫队长的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听到声音,马上带兵闯进来砍杀李从珂身边的卫士,便刻之后,奔洪进自杀,保护着李从厚逃出洛阳的五十名卫士全部丧生!杀光皇帝的侍卫后,石敬瑭、刘知远纵马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李从厚,在血淋淋的驿站内,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独自绝望…
天下第一哭 十五
2020-143
四月三日,李从珂到达洛阳,以冯道为首的群臣在大道旁相迎,并上书劝进(卢导的意见还是被否定了)。李从珂则很理智地避开群臣,表示自己在未叩见先帝梓宫之前,不宜与群臣相见。
然后李从珂先进宫晋见了太后曹氏与太妃花见羞,安抚两宫,然后再到西宫,匍匐在尚未下葬的李嗣源灵柩前,放声大哭,向义父的在天之灵诉说自己的冤屈,以及自己这次起兵,是如何的迫不得已。
随后,文武百官由冯道领衔,入宫叩见潞王,并再次请求李从珂登基为帝,不要使国家无主。李从珂又搬出了大义,极其高风亮节地回绝道:“我这次东行,实事出无奈,并非我的本意,更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现在只要等皇帝回来,先帝的灵柩下了葬,我自然还要回凤翔去镇守边籓。你们突然提出这么无厘头的请求,太无聊了!”
都到这时候了,大臣们自然不会蠢到把李从珂的“高风亮节”当回事,潞王殿下应该是在等一个合法手续。卢导说过,要废立皇帝,从理论上讲群臣是做不到的,只有太后有此权限。
于是四月四日,曹太后下令:废去李从厚的皇帝之位,贬为鄂王,同时由李从珂权知军国事,入住至德宫(李嗣源称帝前在洛阳的旧宅)。冯道又率文武百官一起前往至德宫门前待罪请辞。李从珂这回没有再扭扭捏捏,而是大大方方地以代理皇帝的身份赦免群臣:“冯相爷与诸位大臣有什么罪啊,请各自复位。”
四月五日,曹太后又下令,请李从珂即皇帝位。李从珂没有按传统习惯再推辞三次,四月六日便在李嗣源灵柩前举行了登基仪式,正式称帝。此时,李从厚已被卫州刺史王弘贽接出驿站,囚禁于州衙。李从珂得知这位高贵的义弟已经一无所有,却还没有自己“体面”的消息后,便派王弘贽的儿子,殿直王峦携带毒酒前往卫州,帮他“体面”。
四月九日,王峦到达卫州,当天李从厚身亡。有记载说李从厚是被毒死的,也有记载说他不肯喝酒,王峦只好动手将他勒死。李从厚在位仅五个多月,享年二十岁。李从厚死后不到三年,曾在卫州落井下石杀光他侍卫的石敬瑭,宣布为自己这位小舅子平反,追谥为“闵帝”。不过石敬瑭虽然重新承认李从厚的皇帝之位,却并没有按皇帝规格为其营建陵墓,李从厚最后与被他所害的李重吉一起,栖身于一座数尺高封土的小墓下,陪葬于李嗣源的徽陵之内。
李从厚逃出洛阳时,他的皇后孔氏因为正患病,与四个年幼的儿子都没有跟随出走,仍留在皇宫。据记载,孔皇后并不像她奸诈的父亲孔循,是个很贤惠的妻子,从没做过任何坏事。但急于斩草除根的李从珂不会考虑她是否无辜,在派王峦去卫州之后,又派人责问孔皇后:“我的儿子李重吉如今在哪儿?”于是,孔氏与四个儿子全部被杀。(值得玩味的是,真正动手残忍虐杀李重吉的楚匡祚,却被李从珂赦免了。)
在李从厚被囚禁于卫州那几天,只有磁州刺史宋令询派人来问候过。在得知李从厚已经遇害后,宋令询伏地痛哭,半日之后,这位李从厚最后的忠臣上吊自杀,追随故主于九泉之下。
李嗣源系的后唐第二王朝就这样结束了,仅存在了八年,汉人李从珂系的后唐第三王朝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