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哭 十

2020-138

三月二十一日，李从厚亲自到左藏库（当时国库分为三部份：左藏库、右藏库、内藏库或称内库。通常左藏库最重要，负责收纳保管天下的税赋收入；右藏库保管各地和外邦进贡的物品；内藏库则皇家私库）检点财物，分发给禁卫各军，防止有官员从中分肥。

禁军各将领自然也都到场，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昨天因为级别不够，没能参加御前会议，此时知道了康义诚的主意，明确表示反对。朱洪实认为：此时不能派禁军西上迎敌，否则军队很可能在行进途中就垮掉！想想当初魏州兵变后，庄宗皇帝亲统大军去讨伐明宗皇帝，是什么结果？还不如集中军力固守洛阳，等待各地的勤王援军，这样或许还有转机。

康义诚大怒，他与朱洪实虽在扳倒花见羞时合作过，但并不代表两人感情深厚。原先在消灭李从荣时，朱洪实抢他头功的事，康义诚还怀恨在心，现在还想来坏自己倒戈的大计，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两人大吵了起来，愤怒之中的康义诚奏道：“朱洪实阻挠朝廷用兵的决策，他分明是想造反！”朱洪实也反唇相讥：“明明是你自己想造反，还要污赖别人吗？”

两人越吵越凶，李从厚完全没有能力分辩两人谁是谁非。但他既然已经决定让康义诚率军出征，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罚即将出征的大军主帅。于是李从厚一边倒，当即下令斩了朱洪实，以便维护康义诚在军中的权威！但实际效果不好，朱洪实的部下都认为他们的长官冤死，怨怒之情无以压制。

朱洪实是朱弘昭的义弟，击杀李从荣的主要功臣，李从厚却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杀掉，从这个事件可以判断：如是说此前朝廷是朱弘昭、冯赟一党的天下，那么自三月二十日御前会议以后，由于朱、冯二人畏罪退缩，李从厚似乎已经收回了权柄，之后几天朝廷的决策，应该由他这个皇帝负责了。可以看到，权柄在手，李从厚一改了他以往给人留下的为人温和的好印象，变得残忍好杀。也许这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吧？

那么在危急时刻，李从厚都做了哪些决策来自救呢？

首先，大概是要表明朝廷与李从珂叛军决不妥协的态度，李从厚派殿直楚匡祚前往宋州，诛杀已被监禁的李从珂长子李重吉。这个楚匡祚也不知好歹，到宋州后先对李重吉酷刑拷打，百般折磨，逼他交出所有藏匿的家产，然后再杀人。与此同时，李从厚又在宫中杀掉了被扣押的李从珂之女李惠明。

然后，李从厚任命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指挥中央禁军讨伐李从珂。原先的讨伐李从珂的主帅王思同改任康义诚的副手。同时，李从厚急召石敬瑭南下，打算借助这个姐夫在军中的声望，来对抗正在东进的义兄。

王思同没能接到新的委任，三月二十二日，他在逃往潼关途中被李从珂的前锋部队抓获。李从珂问他：为什么不降，还要跑？王思同答：“我身在行伍间，只因为得到先帝的提拔，才位至节帅，常常惭愧自己没能立下功勋，来报答先帝的大恩。我知道现在依附大王，可立得荣华富贵；继续效忠朝廷，则是死路一条！但我今天要是惜命苟活，死后还有什么脸见先帝于地下？身为大将，既然输了，自应承担后果，以血祭祀大王的战鼓，请快点杀了我吧！”

天下第一哭 十一

2020-139

李从珂听罢，耸然动容，命人将王思同带下去休息。然后，李从珂与众人商议，打算赦免王思同。这下子，急坏了倒戈功臣杨思权和尹晖，要是王思同被定义为忠义之士，那我们算什么？尤其是尹晖，在进长安时，他闯进王思同的家，将王思同的家产和妻女都霸占了，岂能再让王思同再活着回来？

于是杨思权与尹晖一起向李从珂的心腹谋士刘延朗进言：“如果留王思同一命，就不怕失了起义将士的军心吗！”于是，刘延朗乘李从珂喝醉，擅自作主，将王思同及妻子一并处死，以便让杨思权、尹晖等“起义”将士们心安。

等李从珂酒醒，知道王思同已死，对着刘延朗发了一通火，然后叹息了好几天。不过，放在当时的情境下，杀王思同也可能就是李从珂自己的决定，只是他不既愿意自己动手杀一个忠臣义士，又不敢逆杨思权、尹晖等人代表的降兵意愿，只好把这个难题推给刘延朗了。因为，李从珂并没有因为部下擅杀王思同而处罚任何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从珂抵达华州，朝廷讨伐军主将之一的药彦稠被擒，李从珂将其囚禁于华州大牢，不久后处决。第二天，李从珂大军越过没有设防的天险潼关，进抵潼关之东的阌乡，朝廷原本在这里驻有军队设防，但一见到李从珂的军队，便不放一箭，全军投降。原先参与讨伐凤翔的河中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向李从珂投降。保义节度使康思立原本准备坚守陕州（今天河南三门峡），等待康义诚的大军。但康义诚的军队还没到，李从珂的前锋先到了，守军纷纷出城投降，根本制止不住，康思立也只好出来投降。

三月二十六日，康义诚的第二批讨伐军终于是从洛阳出发，向西开进。三月二十七日，李从珂进入陕州，左右幕僚建议说：“如今大王就快进入京城，有传闻说皇帝已经出逃，大王不如在陕州稍作停留，先发布文告，安抚一下京城的人心。”李从珂心领神会，是啊，如果大军直接挺进洛阳，使李从厚死在京城，那天下人汹汹之口还是不好应对的，还不如留出时间，让李从厚自己逃走。以当时的情势看，李从厚一旦逃出洛阳，重新翻盘是不可能的，多半会在途中被人干掉，这样自己所承担的道德压力就会小很多。于是李从珂暂停进军，向洛阳发布文告，宣布：除朱弘昭、冯赟二人罪大恶极，不予赦免外，其他在京的文武官员均不再追究，各自安心，不用忧虑。

再说康义诚的理想是率全部侍卫亲军投降，搏个反正的大功。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能想到的事，他的手下基本都能想到。不就是“到凤翔那边再领一份”嘛，这谁都会，何必要跟着康领导，让康领导再抽一份油水呢？于是康义诚带领的大军刚走到洛阳城西仅九十里的新安（距离陕州大约还有两百里），侍卫亲军们就开始各自拉帮结伙，或几十人，或百余人，成群结队地脱离编制，奔往陕州，向李从珂投降领赏去了！

康义诚的军队就像一大块烈日下的冰淇淋，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一切与朱洪实的预测毫无二致。等康义诚走到陕州东面的乾壕，遇到李从珂的一小支斥候骑兵，然后赶紧解剑投降时，康司令已经变成了康排长，手下只有几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