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 七

2020-111

马殷虽然把话说得这样重，但他并没有为此事哪怕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自己行凶杀人的儿子。可能马殷认为高郁已经死了，处罚儿子也不能复活，而马希声不久将接班为湖南之主，不能损害他的威信，只能将错就错吧？高郁便只能死了白死。毕竟马殷得子较晚，对儿子们的溺爱与纵容都养成习惯了。

马殷病倒了，他还是遣使至洛阳，表示将传位给儿子马希声，请求后唐批准。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十一月（石敬瑭的讨伐军攻克剑门那个月），马殷病逝，享年七十八。他像后来的沙特阿拉伯老国王伊本·沙特，留下了一道很不明智的遗命：楚王之位从老二马希声开始，由儿子们兄终弟及。并且还在祠堂悬了一把剑为誓：“不遵遗命的，斩！”

关于马殷，还有些轶闻：后唐得知马殷逝世，赠其谥号为“武穆王”，因为后来又出个特别有名的武穆王，所以提到武穆，几乎没人会想到马殷。史书明确记载，马殷的陵墓，位于衡阳城外的上潢水一侧，但是后来湖南民间都谣传：马殷葬在长沙东郊五里碑附近，并因此将那个地方取名为“马王堆”，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一次考古发掘，证明那是座汉墓，与马殷毫无关系。

一辈子基本上没做过什么好事的马希声顺利接班，成为第二代楚王。当上一国之主，这当然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真性情的马小二很难强迫自己做出难过的样子，那多虚伪啊！所以在丧期，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作乐就作乐。马希声很在乎舌尖上的享受，他特别喜欢吃鸡（不是某种游戏），为此吩咐厨房：第天要给他杀五十只鸡做菜。不知道他怎么吃得下五十只，胃口真不错，可赠他一个外号：啃得鸡。

请不要用今天已经工业化生产，极为廉价，但味道也不怎么样的鸡肉，来判断过去的肉鸡，以前可很高档的。比如在我小的时候，每月能吃到一至两次猪肉，但鸡肉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有机会尝得到，那种鲜美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这可不是因为如今肉食多了而产生的错觉，如今的猪肉味道和当年就没有太大区别，而如今的水果，比我小时候的水果好吃多了。

所以即使对于楚国之主，每天五十只鸡也是一种奢侈，而且是在给先王服丧期间，按礼法应该只能吃素的时候就开始的奢侈。就在给马殷下葬的那一天，“啃得鸡”顾不得去哭丧，先大快朵颐，将数盘鸡肉吞下肚子，才带着满腹的满足感出来主持仪式。大臣潘起忍不住嘲讽说：“从前‘竹林七贤’的阮籍居丧期间吃蒸猪，今观大王的风度，真是哪个时代都有‘贤人’啊！”

除了喜欢吃，马希声对各种珠宝也很感兴趣。曾有一个海外来的巨商，带了一批号称价值百万的奇珍异宝，途经楚国。马希声听说此事，想把这批珠宝买下，就派人和那个商人谈价钱。但那个商人大概认为到洛阳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所以不卖。马希声大怒，于是派军队伪装成土匪，袭击了商队，将这个商人杀死，将他的珠宝全部抢走！

以前马殷、高郁治理楚国的基本理念之一，就是重商主义，吸引四面八方的商人，推动物流，推高经济，发展民生。如今在马希声治下，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楚国原本那个商业天堂的形像渐渐暗淡。

不知道是动辄杀人的暴脾气不利于身心健康，还是暴饮暴食的习惯导致三高，马希声的寿命远不及他的父亲。长兴二年（公元932年）七月（孟知祥击灭董璋后两个月），咱们的美食家啃得鸡死了，追谥“衡阳王”，终年三十四，在位仅一年零八个月。之后，按照马殷的遗命，老三马希范继位，成为第三代楚王。

一地鸡毛 八

2020-112

马希声死前四个月，差不多就是在董璋与孟知祥翻脸之时，刚刚获得后唐方面平反的吴越王钱镠，也走向了自己的人生尽头。三月二十二日，钱镠在病榻上召见了吴越的诸文武将吏，对他们说：“我的病肯定是好不了啦，几个儿子又都愚昧懦弱，恐怕不足以担当大事。我死之后，究竟让谁继位，就由你们来决定吧。”

钱镠的话虽然说得如此民主，但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其实老吴越王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继承人。此时吴越国共有十二个州府，划分成三个藩镇，从大到小分别是镇东镇（包括：越、明、台、温、处、婺、衢七州）、镇海镇（包括杭、睦、湖三州与开元府）、中吴镇（只有一个苏州）。早在四年前，钱镠便召诸子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让他们各自言功，看看谁的功劳最大。结果，在五子钱传懿、六子钱传璙、十五子钱传璟共同推荐下，曾充当过田頵的人质，取得过狼山江大捷的第七子钱传瓘，得到了钱家众兄弟的认可，认为是众兄弟中最优秀的人物。

钱镠见诸子已经心服，便顺势上疏后唐，请求任命钱传瓘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也就是把吴越国超过九成的地盘都交给了这个儿子管辖，使其地位一枝独秀，远远超出了众兄弟（剩下的兄弟中只有钱传璙任中吴节度使，管辖一州，其余如清海节度使钱传懿，宁国节度使钱传璟等均是没有辖地的虚领）。

于是，都还长着眼睛的吴越众臣，一起流着泪，毫无悬念地行使了他们的投票权：“两镇令公（钱传瓘除身兼两镇节度使，还是后唐任命的权中书令）既仁爱，又孝顺，还立有大功，由他来继位，谁不爱戴？”成功让百官宣誓向新主孝忠，钱镠放心地将权力移交给了钱传瓘，对他说：“你能继位，是因为众人的推举，你要好好守住这份基业，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然后，钱镠又留下一道遗言：“今后钱家子孙，都要谨慎小心地臣事中原。千万不能因为中原改朝换代，帝王易姓，就忘记了以小事大的本份！”

六天后，一代英豪，吴越武肃王钱镠无所遗憾地病逝，担任集团首领四十年，在王位二十八年，享年八十岁，在五代十国全部君主的长寿排行榜中，名列第一。

如果说在治国治军方面，钱镠与马殷各有所长，都算得上英主，那么在选择和培养继承人，实现权力的平稳过度方面，钱镠就比马殷强得太多了。

在钱镠死后，钱传瓘表现极为哀伤，一连四天不进饮食，最后在左右的反复劝说下，才勉强喝了点稀粥。就算我们以小人之心，度测钱传瓘就是在做个样子，那也证明他有足够的理性和自制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让自己做到位，远远强过楚国那位美食家同行。

钱传瓘继位后，改名钱元瓘，同时兄弟们名字中间的那个“传”字也都一律改为“元”字，但原因不详。随后，钱元瓘宣布先王遗命。一、取消帝王礼仪，恢复节度使的仪制；二、取消民间荒田及绝户人家的税赋；三、设置“择能院”以选拨人才，吸纳新人入政府。

钱镠晚年时，身边统领亲军的两个内牙指挥使陆仁章、刘仁杞很受重用，权势颇重。陆仁章为人强罕霸道，刘仁杞则喜欢打别人的小报告，都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众臣见二人得到钱镠宠信，只好忍气吞声。钱元瓘继位后不久，众将领突然聚集在一起，联名指控陆仁章、刘仁杞的罪行，请求新王将二人论罪处死（我有点儿怀疑这件事可能是钱元瓘在暗中策划的）！

钱元瓘对请愿众将说：“陆仁章、刘仁杞侍奉先王的时间很久了，我正想奖励他们的功绩，你们却为了一些私人恩怨要他俩的性命，这样做可以吗？我既然是你们的新王，你们就应该听我的命令，不然的话，我只好回临安老家，让开贤才的上进之路。”众将听罢，惶恐而退。

不过呢，陆、刘两位将军你们也看见了，好多人想要你们的命，你们继续留在杭州统领亲卫禁军恐怕不太安全。钱元瓘顺势解除了陆、刘两个老资格的内牙指挥使之职，改任陆仁章为衢州刺史，刘仁杞为湖州刺史。就这样，钱元瓘不但收回了亲卫禁军的控制权，让被释兵权的两位老将对自己感恩不尽，还塑造了自己宽大仁义的好形像，在吴越国内创造了君臣和睦的良好氛围，一举多得！再想想杀害高郁的马希声，都是官二代，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