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诲之死 十

2020-102

在洛阳，因为安重诲出京，无法再行使枢密使“掌军国机要，出纳密命”的权力，所有抨击他的言论，都可以不受阻挠地释放出来。朱弘昭、石敬瑭弹劾安重诲的奏疏先后到达，紧接着，奉命到西边诸藩镇调查情况宣徽使孟汉琼，西巡归来，也极力指控由于安重诲处置不当，给关中军民造成的巨大损失。墙倒众人推，安重诲在朝野舆论中，仿佛一夜之间，就由公忠体国的国家脊柱，变成了一切错误的罪魁祸首！

顺着舆论，李嗣源最终决定牺牲安重诲。也许这样做对安重诲不是太公平，但他走到这一天，主要是咎由自取。只要牺牲了安重诲，朝廷就可以找一个台阶，在不太伤面子的前提下，结束灾难性的两川战争；就可以恢复吴越对后唐的宗藩关系；就可以让与自己父子情深的李从珂重获自由；就可以让功臣康福安心工作；就可以让爱妻花见羞不再担惊受怕…

总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安重诲，你就去吧…

于是，李嗣源下诏，免去安重诲前线督战的任务，命其即刻返回。安重诲在路上，已经没有耳目向他通报朝中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洛阳的氛围已经天翻地覆，只是在三泉看到了回撤的讨伐军，还有李嗣源命他回去的诏命，没有解释为什么。

安重诲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了，顾不得追究石敬瑭的责任，急忙掉头返京。途经凤翔，安重诲本想进城与“挚友”朱弘昭见面，打听一下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想到朱弘昭派士兵把守城门，禁止安重诲入城！安重诲这才大吃一惊，很显然，如果不是自己大祸将至，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赶紧逃亡吗？太不现实，路上被捉住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不正好被说成是“畏罪潜逃”，向天下坐实自己的罪名！虽然此刻，安重诲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罪名是什么，但他自问是李嗣源的忠臣，就算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于是安重诲，马上上马，向洛阳的方向狂奔而去！

但安重诲最终没能回到洛阳，没能再与李嗣源见上最后一面。二月十三日，李嗣源下诏，改任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直接去河中上任，不用回京了。看到这份诏书，看到朝中一面倒地对安重诲喊打喊杀，安重诲在朝中真正最亲密的心腹赵凤站了出来，为营救提拔过自己的老长官做最后努力。赵凤求见李嗣源，恳切进言：“安重诲是陛下的家臣，考察其内心，其实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背叛！只是他做事有些粗鲁任性，不够圆滑，得罪的人太多，所以被人陷害。如果连陛下您都不能体察他的忠心，知道他的冤枉，那他的死就在眼前了！”

李嗣源没有回答，他早已认定，赵凤是安重诲一党，不追究你已经是宽大，怎么可能再因为你的一句话赦免安重诲？

就在安重诲生死未卜之际，他的对头两川正在庆祝胜利。东川节度使董璋打算亲往对抗朝廷讨伐军的前线犒劳两川联军，联军主将赵廷隐得知此事，秘密建议孟知祥说：“董璋这个人，狡诈多端，可以与他共患难，不可与他共安乐。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可以乘他到我这里劳军的时候，轻松将他干掉！这样，两川便可归于一统，就是进取天下也有资本了！”

孟知祥接报后，密令不许，君子不为祸先！赵廷隐只能叹气，再摆出笑脸迎接董璋入大营，一番喜庆后，又安安稳稳地送董璋离开。完了，赵廷隐发牢骚道：“孟公不接受我的建议，只怕将来的灾祸会没完没了！”

安重诲之死 十一

2020-103

在另一条战线，攻下遂州西川大将李仁罕被孟知祥任命为峡路行营招讨使，代替已经病逝的张武，去攻入蜀的另一处险要。在此路，唐军没有重兵，李仁罕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忠州、万州、�3�7州，后唐的宁江节度使安崇阮，和武泰节度使杨汉宾一起借道南平，逃回后唐境内。三峡天险，遂被孟知祥集团掌控。至此，除了孤立无援，如风中残烛的壁（今四川通江）、通（今四川达川）、开（今重庆开州）三州外，整个巴蜀都被叛乱的两川占有。其中，西川孟知祥控制的地盘大致是东川董璋的三倍，军队数量也比董璋多，处于明显优势。

在洛阳，李嗣源开始组建消除安重诲影响力的新政府班子。他召见了李从珂，流着泪对养子说：“如果让安重诲得逞心愿，你我父子哪里还有相见的日子！”随后，李从珂被任命为左卫大将军复出，不久后，再升任同平章事兼西都留守。

此前朝中最重要的职务枢密使按惯例是两人，分别为安重诲和范延光，但范延光同时还被安重诲安排出任成德节度使，所以他的枢密使一职有名无实。现在安重诲被罢免，李嗣源让范延光入京，又提拔女婿，负责宫廷事务的宣徽北院使赵延寿为另一枢密使，共同主持枢密院。

鉴于安重诲的前车之鉴，范延光与赵延寿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都比前任低调得多，绝不敢专权，一切以宫中的意见马首是瞻。这个“宫中的意见”可能是李嗣源的，可能是花见羞的，还可能是别人的。比如，宣徽北院使一职则由花见羞的心腹孟汉琼接任，从此，没了厉行节约的安重诲，孟汉琼常常以皇后、淑妃（花见羞刚刚由德妃提为淑妃）的名义，任用从国库中支取财物，根本没人敢管，李嗣源的宫廷开支开始失控。

身在河中的安重诲，听着洛阳传来的一个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越来越惊恐不安，他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上疏请求李嗣源看在几十年交情的份上，准许自己退休，让他避开是非，躲过大难。

安重诲的请求得到了回应，闰五月三日，李嗣源下诏，让他以太子太师的名义，退休养老，护国节度使一职，由李嗣源的侄子李从璋接替。安重诲似乎可以安全着陆了，然而，就在当天，发生了一件严重事件：安重诲的两个儿子安崇赞、安崇绪不知何故，突然逃出洛阳，奔往河中，朝廷随后下令追捕。这肯定是有人不希望安重诲能活下去，设计补刀，只是设下这一计谋的人究竟是谁，今天已难以确认。

安崇赞兄弟逃到河中，安重诲突见二子，大惊失色道：“你们怎么可以到这里来？”过了片刻，安重诲一声长叹，泪如雨下：“我知道，这不是那个人的意思，他也是受人摆布。我只剩下用一死来报效国家，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然后，安重诲将两个儿子捆绑，派人携带奏章，送两个儿子回洛阳投案自首。

但是，已经太晚了。第二天，有中使（宫中派出的使者，多为宦官）来到河中，见到安重诲，便放声大哭。安重诲问他缘故，中使答道：“洛阳那边都传言安令公要据城造反，所以把儿子接回。现在朝廷已派药彦稠率军西上，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