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大吃一惊,回到城下,敲打城门,呼叫杨彦温出来。虽然把长官坑了,杨彦温还是保持着礼貌,登上城楼与李从珂见面。李从珂怒问:“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造我的反?”杨彦温向李从珂下拜:“我怎么敢忘记公的大恩?只是枢密院发来诏书,命您速去洛阳朝见,由我代管河中,我只是依旨办事。”
李从珂身边没带着几个兵,要反攻河中有困难,而且如果这的确是天子诏书的意思,自己更不能公然违抗。于是李从珂退到河中东面的虞乡县,派人将河中发生的突变上报中央,等候处分。
李嗣源收到李从珂的报告,顿时起疑,问安重诲:“杨彦温说他接到枢密院发出的诏书,这是怎么回事?”安重诲面不改色心不跳,谎话说得真的一样:“这明显就是反贼在胡说八道,胡乱攀扯,不值一驳!我看应该马上出兵讨伐,决不能招安,助长这些叛匪的气焰!”
李嗣源虽然是个实诚人,可人家又不傻,虽然在安重诲的一再坚持下,同意两路出兵讨伐河中叛军,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嘱咐出征的副将药彦稠(这次出征的主将是西都留守索自通,引兵从长安出征,见不到李嗣源):“等收复河中,切不可杀死杨彦威,一定要将他活捉送到洛阳,我要亲自审问。”
然而,安重诲极可能遣人给讨伐河中的主将索自通,打了方向相反的招呼,使李嗣源的命令变成一纸空文。索自通率领着讨伐军,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攻克河中,俘虏了杨彦温,然后在第一时间将这大呼冤枉的“叛军首领”砍头,传首洛阳!李嗣源见自己的旨意被公然违抗,十分愤怒,将失职的药彦稠大骂了一顿。
但我想冷静之后的李嗣源应该清楚,这件事不能怪药彦稠,甚至也不能怪索自通。很明显,在他们背后,有一个比他们更重要,更有权势的人,正在设法将自己架空!可是,重诲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重诲之死 三
2020-095
这时,李从珂已经回到洛阳请罪,李嗣源责备了他一番后,命他先回家闭门思过,其实也是让他先避避风头。但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成功的安重诲,自然要乘热打铁追穷寇,不能轻易放过打击目标。要不乘机彻搬倒李从珂,那第一步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至于具体招数么,就让两位宰相冯道、赵凤出面弹劾李从珂好了。
冯道在天成元年(公元926年)丁忧期满,回到洛阳,对他印象极好的李嗣源亲自提名,先任端明殿学士,在罢免了豆卢革、韦说之后,与崔协一道升任同平章事。
升到宰相的冯道,保持了他一贯的忠厚长者之风。有一次,李嗣源与冯道闲聊,说这几年年景不错,也没有发生特别大的战乱,天下之事总算能让人稍稍放心了。冯道听罢,就给李嗣源讲了个小故事:“以前我在先帝幕府,受命出使中山,经过井陉口时,见道路崎岖难行,生怕摔倒,就紧紧抓着马辔,一步也不敢大意,终于平平安安出了谷口。等到了平地,我觉得已经安全了,就放开辔头任意奔驰,结果没跑多远就摔了下来。我认为对治理天下者也是这个道理,千万不能因为形势有所好转,就放松自己的警惕。”
李嗣源深以为然,又问:“今年丰收,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刚刚从乡间回来,并将自己家产分给乡民的冯道,很郑重地答道:“农民的日子很苦,遇上灾年,忍饥受冻,甚至沦为饿殍;遇上丰年,谷价又会大跌,卖粮完税,根本攒不下钱。所以不论灾丰,农民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臣记得先朝进士聂夷中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诗虽然写的并不高雅,但道尽了农家的艰辛,掌管天下之人,不能不对此有所了解!”李嗣源听了,感叹良久,命人将聂夷中的诗记下来,时时念诵给自己听。
李嗣源执政时期,着力整顿吏治,酌情减免税赋,尽量节约用度,不肯发动大的战争等等减轻百姓负担的做法,可能或多或少,都与他和冯道的这次对话有关。
不过冯道虽然是位好人,却绝不是宁折不弯,铮铮铁骨的硬汉。自从在刘守光刀下死里逃生之后,冯道面对强权,就只有委屈求全,明哲保身了。比如这次接到安重诲的密嘱,不管其要求合不合理,权倾天下的安枢密是得罪不起的!
另一位宰相赵凤,虽然曾力劝安重诲不可杀任圜,但那真的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并非与安重诲有什么矛盾。实际上,赵凤与安重诲交往颇深,是安重诲推荐他任端明殿学士,参与撰写诏书,长期在安重诲领导下工作,就在一个办公室,天天见面。等崔协死后,经安重诲推荐,赵凤接任同平章事。因此,对于安领导,赵凤非常尊敬,非常维护,安领导要求的事,自然义不容辞。
于是,杨彦温传首洛阳的当天,冯道、赵凤联名上疏,指控河中节度使李从珂:治军无方,酿成兵变,以致丧城失地!对于这样严重的失职行为,如果不加以惩处,岂不是给其他藩镇树立一个极坏的榜样?
李嗣源召见了两位宰相,很严厉地对他们说:“我儿只是被奸人陷害,现在是非曲直还没有搞清楚,你们怎么就能把罪责都算在他的身上?天地之大,就不能给我儿留一条活路吗!我想,奏疏上的话应该不是你们两个人的本意吧!”
冯道听出了轻重,不敢再说话了。而赵凤不愧是安重诲一手提拔的心腹,撞了南墙也没回头,第二天再次上疏,请求严惩李从珂。结果自然再次李嗣源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