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 风不止 八
2020-071
稍后,石敬瑭率一支军队赶到城外,支援范延光,合兵将朱守殷困在城中,朱守殷想逃也来不及了。十月十一日,李嗣源亲至汴梁城下,开始攻城。朱守殷本无将略,军事履历败多胜少,在军队中毫无威望,担任特务头子迫害众人,以及身为李存勖心腹却又在最关键时刻背叛李存勖的经历,让他的名声又极差,虽然身在重镇,但与孟知祥是不能类比的。更何况,这次来征讨的还是李嗣源本人!
于是,还没怎么交战,城上军民便纷纷缒城而下,向天子投降,朱守殷根本拦都拦不住。汴梁城显然不可能守住了,朱守殷干脆放弃徒劳的抵抗奔回家,先砍死自己的一家老小,再吩咐左右把自己的脑袋一并砍下!在限制孟知祥的势力无果,对高季兴的讨伐不成功之际,李嗣源算是成功捏爆了一个软柿子,清除了一个距离京城很近的潜在危险。
就在这次军事行动期间,随李嗣源一道出征的安重诲向皇帝李嗣源建议说:“现在国内局势不稳,皇上又离开都城,要防止有些对朝廷不满的失意政客可能会乘机起事。比如磁州刺史任圜,就不用再留着了吧!”
按照一般记载,任圜之前就是因为与安重诲产生矛盾,被排挤出中央的。而两人的矛盾,源于任圜太能干,让安重诲相形见绌。安重诲的人生目标与郭崇韬前辈差不多,都是辅佐知心主公,以天下为己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准备给哪位同事留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空间。
开始时,这个目标看起来触手可及。李嗣源刚当上皇帝,就发现皇帝不是好干的,自己大半辈子都在实践如何在战场上砍人,从来没学习过如何当皇帝。专业不对口是个大问题,比如面对大量的公文、奏疏,以及将以他名义下发的诏书时,从没进过扫盲班的皇帝一个字也看不懂!这种睁眼瞎的状态,如何了解天下的情况?又如何知道诏书写得是否符合自己的意思?有没有人作弊?李嗣源必然要有一个他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来当他的眼睛。
这个充当皇帝眼睛的人当然就是安重诲了,起码安重诲觉得,舍我其谁?虽然安重诲的文化水平,也不过就是刚刚从扫盲班毕业,但多年充当李嗣源的中门使的经历,使他很快升任枢密使,走上了郭崇韬前辈曾经走过的路。依靠对内外信息的自然垄断,安重诲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李嗣源的执政方针。
可没过多久,任圜回来了,还是带着军队,带着大量钱粮来入股的。一回洛阳,任圜就被任命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兼判三司,同时掌握了行政权和财政权,其职务权力完全可以同安重诲分廷抗礼。
看起来,李嗣源虽然与安重诲是老交情,但也没有打算完全依靠安重诲,还是要多方提拔人才,要知道论文化,论才干,任圜其实都在安重诲之上。不过,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李嗣源此时厚待身为李存勖妹夫的任圜,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人心,并非真的信任任圜,或看中任圜的治国才能。毕意,李嗣源虽然缺文化,却一点儿不缺看尽沧桑的人生阅历。
树欲静 风不止 九
2020-072
但至少任圜将李嗣源一时的器重看作了知遇之恩,一入相便丝毫不避嫌疑,以国家为己任,大刀阔斧干起来,史称其“拣拔贤俊,杜绝幸门”,数月间,任圜让朝政稍稍走上正轨,朝中吃闲饭的人少了,办实事的人多了,但任圜因此得罪的人也多了,尤其让此时李嗣源手下的第一红人安重诲格外不爽。
人事安排,从来都是最容易招致朋党非议的,虽然任圜有没有朋党意愿不好说,但安重诲是肯定要发展朋党,给自己人安排位子的,不攻击任圜,焉能为自己的行为提供正当性?比如,安重诲将主动向他卖身示好的孔循提拔为枢密使,然后又通过孔循的推荐,让原后梁宰相郑珏(就是当初在后梁灭亡前夕,建议朱友贞献出传国玉玺以纾解大祸的那位搞笑大臣)又当上后唐的宰相。
不过豆卢革和韦说两宰相被罢免,还需要再找一个人补缺,任圜觉得剩下这个名额应该由自己来推荐,不能再找个不靠谱的人了。任圜打算推荐的宰相人选,是曾上疏李存勖,呼吁保民应先于保军的李琪,为此他先与各部门,包括安重诲打好了招呼,各方都同意了。但没想到正式上朝,没等任圜开口,安重诲不守信用,抢先推荐了绰号“没字碑”的礼部尚书崔协入相。
崔协出身名门清河崔氏,之所以拥有这个绰号,不是他想碰瓷武则天,而是此人从小不爱学习,虽是书香世家,文化水平却和安重诲差不多,在作官期间,屡屡因不学无术闹了很多笑话。任圜急了,坚决反对崔协入相,语气越来越硬,给出的理由让更多人听到不舒服:“我已经没什么文化了,怎么能再让一个没文化的人进中书?岂不是让天下人看轻我们这届朝廷!”
在这一届后唐中央政府的核心圈内,任圜其实已经是最有文化的那个,最没文化的还在最上边坐着呢。李嗣源虽以为人宽厚著称,也不代表人家没有自尊心嘛。安重诲则“关门放狗”,召唤出孔循,孔循当着众朝臣的面怒斥:“天下事一也是任圜说了算,二也是任圜说了算,任圜算什么东西!”内容虽然有点儿颠倒黑白,但也算为不满任圜的众人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久后,任圜被贬,满腔抱负化为飞灰;李琪遭池鱼之殃,心灰意冷,告老还乡,数年后死于家中;崔协成功入相,但他没福,一年后暴病身亡。
这时,安重诲又提起任圜的事,要乘这个曾与自己争权的对手掉井里的好机会,再扔块大石头!李嗣源竟然就同意了,安重诲起草了诏书,直接诬陷任圜与朱守殷勾结,意欲谋反,故赐其自尽!平常负责给诏书修改润色的端明殿学士赵凤(当年刘守奇那位心腹)大惊,流着泪进谏安重诲:“任圜是众所周知的忠义之士,怎么可能谋反?安公您为私怨滥杀好人,如何能治理好国家!”但是,赵凤的反对没用,首先,安重诲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其次,要杀任圜也并不仅仅是安重诲的意思。朝廷使者到达磁州,任圜招集全家老小,与他们畅饮诀别,而后从容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