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 风不止 二
2020-065
当初,为了解决中原大灾而使李存勖政权面临的困难,李继岌和郭崇韬除了刮前蜀国库外,还向蜀中富民摊派,强令他们捐资助饷,得到了大量的金银、绢帛,总计折钱约五百万贯。这笔钱在部份犒赏军队,部分输送中原外,还剩下两百万贯留在成都,成了支撑孟知祥扩军的小金库。任圜曾一度接替被杀的郭崇韬掌管蜀中事务,深知内情,回到洛阳,就将这个情况告知了李嗣源。
李嗣源一想,要强削西川已经扩充的兵力,容易撕破脸,不如来个釡底抽薪,拿走了孟知祥的钱袋子。孟知祥没了钱,自然也就没法维持这么多的兵力了。于是,李嗣源任命太仆卿赵季良为三川都制置转运使,负责将蜀中多余的钱物转运中原,而其中第一个重点项目,就是孟知祥手中的那两百万贯。
赵季良,就是当初那位反问李存勖“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平定河南?”的魏博总录,长期从事税收工作,是个很有见识,很有能力的财政官员。碰巧的是,赵季良与孟知祥也有交情,是老相识,由他负责办这件事,可能阻力会小一点儿吧?
没想到事关钱财,老朋友的面子也不管用了。赵季良带着李嗣源的诏书来到成都,孟知祥闻知大怒:“前蜀的库府,是以前王家人留下的,可以运往中原。但西川百姓缴纳的税赋,是要用来养活十万镇兵(别说现在没有十万,以后就有了)的,一文钱也别想拿走!”
当然,老朋友的面子在拿人钱财以外的方面,还是很有用的。孟知祥直接劝赵季良留下来帮自己谋大事,别回去了。赵季良竟然就同意了,于是孟知祥保荐赵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当自己的副手。后来《十国春秋》在为后蜀的开国功臣们立传时,赵季良位列第一。
好了,弄巧成拙,钱没收回,还赔了一个赵季良,这让李嗣源对西川的情况更加不安,便问计于自己的头号谋士,时任枢密使的安重诲:对孟知祥应该怎么办?
安重诲认为:蜀中虽有大大小小九个藩镇,但论实力,当以西川为第一,东川为第二,其余七镇皆不足道。所以西川孟知祥如有反意,那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扶植东川的董璋与他对抗,让两镇在蜀中形成力量平衡,中央临驾于其上,那么就谁也不敢轻易造反了。为了这个目的,安重诲仿佛睁眼瞎似的,在李嗣源面前夸奖董璋:生性忠义,可以托付大事!
话虽如此说,安重诲出于对董璋“生性忠义”的“高度信任”,还是安排董璋的儿子董光业为宫苑使,真接在洛阳皇宫上班。董璋真要有什么不轨举动,董光业就是人质。
曾劝降王衍,为灭前蜀立下大功的泗州防御使李严,也看出李嗣源的忧虑,他认为自己与孟知祥交情深厚,又通晓蜀地情况,便自告奋勇,愿前往成都担任西川监军,确保孟知祥就算万一想反,也反不了。
仿效前唐,在各藩镇遍设监军,是李存勖的做法。自李嗣源继位,为了讨好拥护他上台的诸藩镇,已经将这些监军全部都撤销了。不过西川的情况显然比较特殊,那就特事特办,李嗣源欣然批准了李严的请求,任命他为西川监军,去成都当一枚安全阀。
树欲静 风不止 三
2020-066
李严的母亲听说儿子揽了这么一项危险的差事,非常担心,劝告他说:“你以前首先提出灭蜀的计划,蜀地人已对你恨之入骨,现在你还主动去成都,是想给蜀人一个报仇的机会吗?”
李严一听,母亲这台词很耳熟啊。前蜀灭亡前几天,自己主动去成都劝降王衍,军中同行的很多人也是认为自己去不得,蜀人恨自己,一定会杀自己云云。可事实证明,那纯粹就是杞人忧天,王衍、王宗弼看见自己时,乖得跟孙子似的,别说图谋行凶了,讨好巴结都来不及,就差冲着自己摇尾巴了!何况这次要去见的,还是曾经救过自己的老朋友孟知祥呢(十多年前,李存勖想让李严给自己爱子李继岌当老师,李严不愿意,触怒了李存勖,差点儿被杀,经孟知祥劝解才躲过一劫)?因此,李严这次也就对母亲的危言耸听一笑置之,欣然上路。他没有来得及好好想一想:孟知祥是王衍、王宗弼之流的人物能比得吗?
李严不知道,孟知祥听说他要来成都当监军,可完全没产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的感觉。如今所有藩镇的监军都撤销了,偏偏要给成都派监军?这是赤裸裸的不怀好意啊!成都下属官员们也纷纷向孟知祥提议:上疏皇帝,就说西川拒绝监军!孟知祥说:“何必弄那么大动静,我自会处理。”然后还是派使节去迎接李严。
就是使节迎接李严途中,总部位于遂州(今四川遂宁)的武信节度使李绍文死了,孟知祥马上宣布:自己曾接到过先帝李存勖的密诏,可以在蜀地便宜行事!然后,孟知祥遵照那份天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密诏”,命自己的部将李敬周赶往遂州接管军政权力,然后再上疏李嗣源:李敬周已经是武信留后了,朝廷不会不批准让他转正吧?
这是对李嗣源无言的示威,也是对李严的一种隐隐的警告:在蜀地,可不是朝廷说了算!但可能是孟知祥的手法过于烧脑了一点儿,李严完全没有感觉到。李严来到成都,孟知祥命大量军队全副武装,摆开阵式,让李严两侧从面带杀气的铁甲武士中穿行而过,希望这个老朋友能有所领悟,最好自己知难而退。
谁知道李严的理解竟与孟知祥的暗示差了千万里,一点儿不害怕,还很高兴:用阅兵式入城!要不是至交老友,特别重视,怎么能享受如此国宾级的礼遇呢?于是,李严大大方方地进了城,以一位称职监军的敬业精神,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接下来,孟知祥耐心地等了几天,每次见面都是和颜悦色,以礼相待,仿佛两人的友谊小舟还在地久天长。但实际上,孟知祥的怒气槽已经渐渐养满,见到李严仍没有一点儿来主动离开的样子,那好吧,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一天,李严带着自己的副手丁知俊,又一次来与孟知祥会面议事,孟知祥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冷冷问道:“以前,你奉命出使王衍,回去后建议先帝出兵伐蜀,先帝听了你的话,结果一场战争打下来,让生灵涂炭,两国共亡!你现在又来成都,你知道蜀地的民众都有多害怕吗?而且现在天下各藩镇都已经废除了监军,偏偏你要跑到西川来当监军!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李严这才发现气氛不对,大惊失色,急忙跪下,请求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给自己留条活路。孟知祥向他一作揖,叹道:“我是想饶了你,奈何众怒难犯!”话音刚落,卫士涌出,将李严拿下,斩首!看见上司顷刻间死于非命,丁知俊吓得魂不附体,双腿颤抖几乎要站不起来。孟知祥语气平和地对他说:“以前李严出使王衍时,你就是他的副手,也算他的老朋友了,就帮我把他埋了吧…”
杀了朝廷派来的监军,孟知祥上疏李嗣源,随意给死人捏造了一个罪名:“李严假传圣旨,谎称陛下召我入朝,由他来接任西川节度使。他还擅自许给士兵重赏,想收买军心,图谋不轨!我当机立断,已经将这个乱臣贼子处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