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黄龙 十一

2020-057

这句话正中阿保机的软肋，总不能为了否定李嗣源称帝的合法性，就把自己的合法性也给否定了吧？阿保机楞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多云转晴，不再为“我儿”鸣冤叫屈了，反而数落起“我儿”的罪过来：“是啊，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儿遭逢此难，也是自作自受。我听说他有宫女两千，乐官一千（阿保机听到的数字不准确，其实仅宫女就超过三千），整日放鹰走狗，沉溺于酒色，不在意民间疾苦，又任用小人，弄得天下皆怒…”

在抨击完“我儿”的罪行，又感叹两句自己要如何引以为戒后，阿保机的谈话终于进入实质性内容：“我和我儿虽是世交，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彼此打过不少仗。不过，我和你们的新天子倒是无冤无仇（这么快把幽州之战给忘记了？），正好重建双方的睦邻友好关系。这样吧，你们只要将黄河以北的地方让给我，我愿与你们永结盟好，今后再也不南侵！”

这种毫不讲理的，赤祼祼的狮子大张嘴，姚坤当然不可能答应，推辞道：“我不过一介使臣，没有割地的权力！”强取不成，阿保机大发淫威，蛮不讲理地将这位后唐来的外交使臣扣压，关入牢房。

姚坤被囚禁了十余天之后，阿保机大概觉得后唐使臣的意志已经受到一定打击，可能会服软了，于是又一次接见了他，貌似很体贴地说：“这几天我也想过了，黄河以北地方毕竟太大，要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确实也有些困难。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只要把成德、义武、卢龙三镇让给我就行了！”说完，阿保机很有诚意地命人递给姚坤纸笔，让他在这份由契丹单方面拟定的不平等条约上签字。

面对契丹皇帝的无耻讹诈，姚坤也很硬气，誓死不签。阿保机大怒，作势要杀掉的姚坤，经臣下劝谏（《通鉴》称劝谏人为韩延徽，但此时韩延徽应该与康默记一道正在围攻长岭府，疑误。）才没动手，又再次将姚坤囚禁。

由于姚坤的骨气，阿保机没能得逞，但话说回来，就算姚坤是个软骨头，真在割地的条约文书上签了字，那份条约也绝对不可能得到李嗣源的承认，更不可能得到执行。阿保机如此肆无忌惮地刷新外交谈判的道德下限，好像意义并不大，可能只是为将来的南侵制造一个牵强的借口。

在姚坤被扣压期间，阿保机也在其他方面新获得的情报，这些情报使得契丹皇帝越来越沮丧。中原的现状看来与姚坤所言出入不大，后唐这次权力更替，虽然是在血与火的激烈碰撞中实现的，但持续的时间却出人意料的短促，没有陷入四分五裂或长期混战。而且新上台的宿将李嗣源，阿保机也颇为了解，在军事方面，这是一个很不好对付的硬手。

阿保机只得无限惋惜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看来是没戏了，等下次吧。既然放弃了立即南侵的计划，阿保机也就不再急着回去了，他在慎州停下来，打算等次子耶律德光平定南海、定理二府的渤海余党，与自己会师后再回去。

烟锁黄龙 十二

2020-058

谁知等到七月初，仍不见耶律德光回来，阿保机派人查问，原来在拿下南海、定理之后，铁利府（今黑龙江依兰）又发生了反叛，大元帅耶律德光又统领大军赶去平叛。阿保机开始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头，耶律德光每取一地，自然都会重新安排自己人驻守，他是否要借此，一点儿一点儿地架空了他的哥哥东丹王？

阿保机下令，让耶律德光攻下铁利府后，不要再耽搁，马上赶来与自己会合。然而没等这道命令得到执行，七月十六日，又发生了一件让人震惊的消息：阿保机安排辅佐耶律倍的首席重臣，东丹左相迭剌突然暴亡！关于阿保机这位三弟的死因，《辽史》无明确记载，但《渤海国史话》说他是遇刺身亡，《契丹人》则直接推测他是被述律平派人刺杀的。

阿保机感到东丹的形势显然越来越让人担忧了，于是他命人押送大諲撰等一行人回契丹，自己统领军队准备重回天福城（姚坤也被羁押着与阿保机的大军一同行动）。七月二十五日，阿保机行至扶余城，在这里据说他突发了重病，只能停下来暂驻于行宫。

然后，据《辽史》记载：当天夜里，有一颗流星落在阿保机的大帐前。按照古人的观念，这通常预示着一个大人物即将离开人世。数日后（按《旧五代史》的说法是“天成元年七月二十七日”，公历为公元927年8月27日；按《辽史》的说法是“辛巳平旦”，即八月三日的日出之前，公历为公元927年9月1日），有人看见扶余城的子城之上，紫黑色的雾气遮天蔽日，中间仿佛有一条黄龙从天而降，钻入行宫中，后又跃出，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高度长达一里。然后，契丹帝国的历史上这位最重要的君主阿保机就去世了。

稍后，契丹帝国为了纪念自己的开国之主，在扶余城为黄龙接引。升天而去，便将扶余行宫改为“升天殿”，扶余城则改名为“黄龙府”。是的，就是后世岳武穆口中“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耳”的那个黄龙府。

关于阿保机的死因，几部正史的说法没有出入，都称他是病死的，《旧五代史》还给一个具体的病因：伤寒。然而，如果仔细考察在阿保机死亡的前前后后，发生的诸多细节，又会发现他的死充满了太多蹊跷之处，着实让人生疑。

首先是据《辽史》记载，阿保机曾经预测过自己的死亡。后唐同光二年的某一天，阿保机召集“皇后、皇太子、大元帅，及二宰相、诸部头”等一大堆契丹帝国的头面人物，先向他们夸耀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优秀，什么万载一遇，秉承天意，建国征伐，创下无数丰功伟绩等等。然后他又说，像我这样的非凡之人，生死早由天意注定，不是凡人能改变的，具体时间则是“三年之后，岁在丙戌，时值初秋，必有归处。”现在，他兑现了。

据此，有些学者认为阿保机有可能是死于自杀，目的是为了迎合此时在契丹人中很流行的摩尼教信仰，将自己塑造成摩尼教经典中三位一体的拯救之神，为自己的家族世袭契丹帝位制造神圣性，借助神力彻底压制契丹政治传统中的民主选举制度。对于这种解读，我的感觉是：这也太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