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鼎沸 十一

但内心阴暗的人，看什么都像阴谋，史彦琼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正确：还不需要武器的时候，就花言巧语讨要武器，这个孙铎一定有二心！于是自以为明查秋毫的史彦琼拒绝了孙铎的提议：“就算乱兵来了，守住城就可以，何必一定要出战？”魏州就此错过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事实证明，史监军的第一个推断是错的。当天深夜，叛军的先头就一路急行军，来到魏州城下，比史彦琼的预测提前了整整一天。而且，叛军完全没有休息一下的意思，而是不怕疲劳，立即乘夜发起对北门的突击。

史彦琼当时正好带兵驻守于北门的城楼，首长亲临，按说这应该算是重点防御地段了，但谁知才一听到城外叛军的声音，根本没有发生战斗，史彦琼带的兵就跑了个精光。他们应该也不是不能打，可能是一听来的人全是战友哥们，谁还听那个可恶的史监军摆布？孙铎的预言得到了证实，叛军轻松入城，史彦琼单骑逃往洛阳。

史监军的第二个推断也是错的，孙铎没有背叛，他在史长官逃走之后，仍带着少量还靠得住的军队与叛军展开巷战，但寡不敌众，战斗至二月六日早晨，孙铎见败局已无可挽回，便先奔回家，背着老母从水门潜逃出城，幸免于难。

魏州城内大乱起来，虽然叛军的家就在这里，但皇甫晖等叛军头目并不因为是窝边草就忌口，照样乘乱大抢大杀发横财。据说皇甫晖冲进一民家，问他们姓什么，民家答：“姓国。”皇甫晖说：“好，我正要破国！”于是这家人被杀光。随后又冲进一民家，同样问姓什么，那家答：“姓万。”皇甫晖便道：“好，我杀万家人足矣！”于是这家人又被杀光！

差不多就在孙铎护着老母逃命，皇甫晖挥着屠刀发财的时候，魏州城内理论上的最高长官王正言正在发脾气。虽然没什么有份量的实际工作，但王正言还是养成了兢兢业业上下班，认认真真混日子的良好习惯。在昨天那并不宁静的夜晚睡了一个好觉之后，这天一早，精神饱满的王正言又准时来到自己的衙门坐堂。来到留守府的公堂，王正言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整个衙门里面唯一一个准时上班的人，其余从书吏到衙役，一个人都见不着。王正言震怒了，什么时候考勤松弛到这种程度？看来不狠抓一下工作纪律是不行了！嗯，凡是今天迟到的人都扣发一个月俸禄！不，太轻了，至少扣发两个月！

王正言正独自一人大发官威，突见他的家人急忙跑进衙门，喘着粗气对他说：“叛军已经进了城，正在街上杀人放火！所有官员都跑了！您还在这儿喊谁啊？”王正言这才大吃一惊：“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虽然比手下人慢了半拍，王正言总算做出了正常人的反应，他先是奔到马厩找马，哪儿还有啊？早都让人骑走了！他只好徒步奔出留守府大门，准备逃命。但王正言运气不好，刚一出门，就撞上正欲占领留守府的叛军名誉领袖赵在礼，无路可逃了。王正言急忙跪下，向赵在礼叩头求饶。赵在礼自己也是傀儡，此时想的也不是如何将革命进行到底，而是如何找台阶受招安，于是也向王正言下跪叩头，安慰他说：“尚书大人您德高望重，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我其实也蒙受国家大恩，与您还共过事，这次事件，实在是将士思家欲归，仓促之间被众人逼迫，不会伤害您的。”

王正言暂时成了人质，当天，叛军拥戴赵在礼为魏博留后，赵在礼则提拔两个兵变头目：皇甫晖为都虞侯（挺讽刺，都虞侯是掌管军纪的官），赵进为斩斫使，魏博的临时自治政府就此成立，天下的大势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中原鼎沸 十二

2020-012

二月九日，史彦琼逃到洛阳，将贝州兵变以及魏州失守的事，报告给他的老票友李存勖。稍后，太原留守张宪也向洛阳方面通报了相同的情况。原来，张宪虽然前不久由魏州调任太原，可是他的家属仍留在魏州，赵在礼为了谋求招安，希望张宪能从中调解，便命人善待张宪家小，并遣人将这个消息告知张宪。但张宪决心要做李存勖的忠臣，当亲人的生命与忠义的信念相冲突时，亲人是可以牺牲的。于是张宪连信封都不拆开，直接将魏州来的使节斩首，示与叛军不共戴天！

接到报告的李存勖，估计此时还没把这件事看的太严重，毕竟只是一镇的部份小兵造反，只要没有强藩重臣响应，几只毛毛虫应该不至于掀起大浪。李存勖便咨询了一下刚刚接替了郭崇韬担任枢密使的李绍宏：你看谁合适挂帅出征，平定魏州的叛军啊？

李公公不愧诚信为本，拿钱就办事的贪官模范，一有机会又弹起他几个月被批判过的老调：李绍钦（段凝）用兵如神，只要交给他办理，皇上就可以静候捷音了！虽然自己身为战场高手的李存勖，对手下败将段凝的将才不可能有太高的评价，但从平定魏州叛乱这个角度看，他也许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

后唐的军队如果粗略划分，大致可分为晋系旧部，和与梁系为主的梁岐蜀降兵这两大部分。现在造反的魏博兵，显然属于在李存勖称帝前已追随他与梁军恶战多年的晋系旧部。如果派一个在晋系旧部中有威望的大将（这类人已所剩无几，而仍然得到他信任的已经一个没有）出征，要担心他万一与叛军相呼应的危险。而且这次平叛因为强弱悬殊，难度估计不会太大，那么主帅的将才就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让人放心使用，造反的风险小。

李绍钦只是一个靠拍马贿赂升到高位的常败降将，在晋系旧部中可以说毫无影响力，而在后梁降将中，痛恨他的人也比比皆是，因此在梁系降兵中的影响力也不是太高，仅仅与李存勖心腹小圈子中的宦官伶人们交往较深，看起来符合不易造反，用着放心的安全原则。于是，这次李存勖批准了李绍宏的提议，并让李绍钦尽快拟定一份作战计划献上来。

但等李绍钦把拟好的作战计划呈上来，李存勖发现他挑选随同出征的将领，全都是当年他在后梁时的心腹、同党，立即又引起了后唐皇帝的警惕：我之所以愿意用你，就是看中了你缺少党羽，可现在你连兵权都还没有拿到手，就打算着培植党羽！那我要你何用？

于是，李存勖立即撤销了对李绍钦的任命，准备再换一个将领。就制度而言，本不该干预朝政的皇后刘玉娘，又一次发挥了她对丈夫的强大影响力，推荐说：“魏州几个毛贼作乱这种小事，用不着劳动大将，我看交给绍荣去办，马上就可以将他们摆平。”

李绍荣，就是昔日刘守光手下的心腹猛将元行钦。自加入李存勖的亲军将领后，他不但骁勇善战，在战场中救过李存勖的命，而且八面玲珑，很善于讨好上级，与伶宦后宫们搞好关系，因此混得风声水起。

比如有一次，李存勖在宫中设宴招待群臣，发现李绍荣不在身边，礼仪官员忙解释：按规定，要使相（节度使兼任同平章事，有宰相之名，无宰相之实即为使相）这一级才能入内殿就席，李绍荣只是节度使，级别还不够。于是李存勖整个宴会都很不高兴，第二天立即给李绍荣加上同平章事的职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