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身死 十六

2019-123

十一月二十七日，在李严引导下，前蜀的皇帝、百官等离开成都，至城北五里的升迁桥迎降。遵照历代传下来的最耻辱的礼仪，前蜀皇帝王衍穿着白衣，口中衔着玉璧，牵着羊，用草绳绑住自己的脖子。王衍身后的百官则穿着丧服，光着脚，抬着棺材。所有人都在号啕大哭，等待着胜利者的发落。

按照传统受降仪式，李继岌接受玉璧，郭崇韬上前亲手解开王衍身上的绑绳，命人烧掉棺材，同时代表李存勖，宣布赦免蜀国君臣的罪责，今后都安安心心做大唐的臣属就行了。

没事了？真是皇恩浩荡啊！能够追寻安乐公君臣的事迹，在新朝渡过余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于是，王衍君臣感激涕零，一起向着东北，也就是后唐都城洛阳的方向叩拜谢恩。

这些天，王衍和他一同出演了投降仪式的百官们就像坐了一次惊险刺激的过山车。七十天前，唐军从洛阳出发，启动前蜀的灭亡倒计时；十二天前，王宗弼回来，将他们当作鱼肉，任意地凌辱宰割，他们只能怀着莫名的恐惧，等待自己莫测的命运。现在总算是一堆坏消息之后，迎来了第一个好消息，至少性命之忧没有了。但他们此时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再过七十天，就连宣布赦免他们的那个人，都将成为自身难保的过河泥菩萨！而他们的生与死，只起决于数千里外，一个人的一念之间…

前蜀，成为了“十国”名单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国家。如果从王建称帝算起，前蜀帝国存在十八年零两个月；如果从王建受封蜀王算起，蜀国存在二十二年零三个月；如果从王建攻克成都，占据西川算起，王家势力存在了三十四年零三个月。

唐军于九月十八日从洛阳出发，到十一月二十八日进入成都，李存勖发动的这次只用了两个月多一点儿的伐蜀战争，不但取得了全胜，还刷新了攻灭蜀地政权用时最短的记录。而且，如果不是李绍琛为了避免过份出风头，在汉州驻军八天，等待皇子李继岌来享受受降荣誉的话，这个时间原本还可以压缩的更短。（此前东汉灭成家用时一年零十一个月，曹魏灭蜀汉用时四个月，桓温灭成汉用时五个月，刘裕灭谯蜀用时八个月。）

现在战争结束，咱们不妨给它复复盘，看看这个奇迹般的军事成就，究竟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

是因为郭崇韬、李绍琛的指挥英明，后唐军队英勇善战吗？我觉得这些因素确实都有那么一点儿，但显然并不是主要原因。

首先，我们前面已经分析过，李存勖用于伐蜀的军队，其实多由后梁降军组成，是唐军中相对战斗力不那么突出的二流部队，连战马都是几个月前临时采买的。他们较之历史上那些平蜀的精锐之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优势。更重要的是，在整个战争期间，前蜀军队几乎没有象样的抵抗，望风而逃已经属于表现优异的军队，更多的军队是争先恐后地投降，乃至千里迢迢地迎降。这样一来，前锋李绍琛部还算打了一场小仗，郭崇韬和大部份伐蜀唐军，根本就没有机会展示展示他们的指挥艺术是否高超，和战术技能是否娴熟。

功成身死 十七

2019-124

就如在下一篇短文中所说：军事上那些奇迹战例通常并不是由英雄创造的，因为在创造奇迹的过程中，狗熊们“舍己为人”做出的贡献，往往才是关键中的关键！所以，这次奇迹般的胜利，主要不是因为唐军打得太好，实在是因为蜀军打得太奇葩。

蜀军的奇葩表现，是因为自身的战斗力太弱吗？应该说，此时蜀军的平均战斗力低于唐军，估计是没有疑问的，但差距恐怕不会大到据险死守，都没有还手之力的程度。这可以从张武轻松击败高季兴一役看出来：伐蜀的唐军多是由后梁降军组成，非唐军的一流部队，而高季兴也大量接收的后梁降军，平均素质差距能大到哪里去？显然，与其说蜀军不堪与唐军一战，不如说他们是不愿与唐军一战，因为同一个张武，得知唐军入境，也远远地派人去投降了。

那蜀军为什么不愿与唐军交战呢？有朋友认为是王衍与徐家姐妹，意图从蜀国众军方头目手中收取兵权，而激起他们的反弹。这种看法有没有道理呢？当然是有一部份道理的，因为在前蜀灭亡前夕，就发生了国舅徐延琼，取代王宗弼的内外马步都指挥使之职，掌握成都驻军兵权的事。

那王衍母子欲“杯酒释兵权”的看法，能不能解释蜀军不能战的全部原因呢？恐怕也不行，因为除了这件事，我们再找不到其他实例，可蜀军投降的头目却远不止一个王宗弼。象唐景思、王承捷、王宗威、张武等人可没有受过什么“释兵权”的影响，而宋光葆、林思谔、安重霸等人，更是在王衍统治时期节节高升，得以坐高官，领厚禄，掌重兵，可如此隆隆皇恩，又何曾妨碍到他们在唐军进入自己辖区前的踊跃投降？

不过既然是处于兵大爷最牛的五代时代，我们还要考虑另一种情况：是不是蜀军基层士兵不愿战斗，逼迫他们的长官投降，让他们的长官身不由己呢？可是也很遗憾，我们找不到任何具体记载，来证明这种可能性。因为王衍创建龙武军，前蜀多数军队存在消极怠工的情绪，这是有记载的。但这种情绪不能无限放大，因为没有一个将领、一个藩镇的投降，有士兵胁迫的记载，更没有一个将领，因为不愿投降，被士兵干掉或者驱逐。

那前蜀灭亡的主因究竟是什么？其实从前文《十大贤臣》一节中，朋友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王衍即位时的威望就不高，在位期间的所作所为，更是一次又一次地降低自己本已可怜的软实力，刷低了自己的威信，直到在利州临敌而逃时刷成了负数。虽然前蜀已经整体性腐化，但时间还不久，经济还可以，军民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很少有人想造反，但他们已经没把王衍看成是他们需要效忠的君主。前蜀的灭亡，其实与后梁的突然终结有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是软约束力崩塌了。两相比较，前蜀崩塌得更彻底。

或者可以说的更通俗一点儿：前蜀帝国就像一家公认没前途，大家都认为它迟早要倒闭的烂公司。公司里的所有人，不管他们在公司有没有得到重用，都在干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地混日子，时刻准备着等一个合适的跳槽机会。这天，另一家看起来很有前途的后唐公司，一个看起来很有抱负的李老板出现了，并且还开出非常厚的条件挖前蜀公司墙脚，于是，前蜀公司就合情合理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