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之下 十九
2019-063
景进,咱们前文曾提到过,伶人出身,与佣人出身的朱守殷,并列为李存勖手下的两大情报官员。不过后来朱守殷升职带兵去了,还在德胜为李存勖贡献了一场大败仗,宠遇稍减,从此以后,在后唐的情报界就以景进为尊了。
此时的后唐,如果说在朝堂之上,郭崇韬可以当李存勖大半个家,宫廷之内,是刘玉娘笑傲群雌,那么朝堂与宫廷之外,就是表面上身份低微的景进的天下了。民间的大事小情,众文武的交往隐私,都由景进及其情报组织侦察窥探,再秘密上报给李存勖,几乎就是李存勖另一套耳目。另外,有时有些李存勖想做,却因为不够光明正大,通不过朝堂审议的事,也会交给景进去办,可见其受信任的程度。不过,让人看不起的伶人出身,再加上总干这类窥人隐私和当黑手套的工作,也使得景进在很多朝臣眼中的形像非常负面。
通过我们今天无法知道详情的私下交易,孔谦成功地让自己当上了景进的密友,每次见面都要恭恭敬敬,堆满媚笑地喊一声:“八哥!”见过不少朝臣白眼的景进非常受用,也投桃报李,时不时在李存勖面前,替孔谦美言几句。
有了景八哥这位可靠的内援,以及很可能从八哥那里得到的情报,知道自己还没有暴露,孔谦便厚着脸皮,来拜访让自己坑了一把的前顶头上司豆卢革。
孔谦先是表示遗憾,痛心疾首地说:都怪咱们在选人用人时没有严格把关,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小人,竟然把相公批条那点小事给捅了上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豆卢革也只能叹气:事已至此,不提也罢。
不提就好,那我们就切入主题,说说今天的正事吧。孔谦很诚恳地建议:“其实,管理钱粮这类琐碎的小事,一个能干一点儿的小吏就能胜任了。与此相反,邺都(代指魏州兴唐府,不过古邺城并不在魏州,而更接近相州)可是国家的根本重地,坐镇的人选难道可以马虎吗?兴唐尹王正言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论品格操守,他都无可挑剔,但遇事时的应变才华,他就比较欠缺了。皇上将张宪征召入朝,却留王正言守邺都,能不让人担心吗?”
豆卢革一听,深觉有理,因为孔谦并没有冤枉王正言,这位王大人的能力之低下,在后唐大臣中也出了名的,比豆卢革还差。一向平庸的豆卢相国感到,纠正这项人事失误,正是挽回自己形像的难得机会。他马上去找郭崇韬,将自己的(其实是孔谦的)深谋远虑说了出来。
郭崇韬先不以为然:“留在魏州的各级官员,都是追随主上多年的旧臣,有他们辅佐,何必担心王正言干不了?”
豆卢革难得真理在手一回,便不再退让,用孔谦教他的话反对说:“调张宪入京,与任命王正言留守魏州,都是失策!如果一定要调整的话,不如让王正言入京任租庸使,有孔谦等一套人马帮着他,或许可以办好。要是让王正言坐镇一方,一定会坏事的!”(后来的历史证明,豆卢革说的这条版权很可能属于孔谦的预言,竟是惊人的准确。)
郭崇韬第一次没能辩得过豆卢革(实际上他是输给了孔谦),于是,人事调令被迫做了重大调整。张宪继续承担东京留守,王正言调入京城任租庸使,孔谦成功地给自己换了一个最无能的上司。
表象之下 二十
2019-064
无能的上司有这样的好处:他要不开口还好,只要一发表意见,马上错漏百出,充分暴露其外行领导内行的草包本色。王正言只好尽量少说话,但你身为一个部门的一把手,属下向你汇报工作,请示意见时,你也不能完全不理睬啊!于是没过多久,孔谦手中就积累了一大堆关于新上司失职渎职的黑材料。
孔谦就拿着这些黑材料,再去找郭崇韬检举揭发。孔谦拿出了十分忧国忧民的表情,动情处甚至声泪俱下:国家的税收都来自民脂民膏,得之不易,经不起这样的瞎折腾啊!郭公您就想想办法,阻止这样的事继续发生吗?
可尽管孔谦的演技不错,表演的态度也十分认真,却无法打动郭崇韬。郭崇韬一来不能容忍一个和自己一样喜欢专权跋扈的人升上来,二来他也对孔谦管理财税的很多做法十分反感,甚至认为他就是个奸臣。因此郭崇韬故装聋作哑,就是不给孔谦提供进步的空间。
按常规,如果过不了郭崇韬这一关,孔谦终究升迁无望,而就现在的情况看,要郭崇韬对孔谦大发慈悲,看来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孔谦又气又恼,但这位坚强的职场老狐狸仍然不肯认命服输,如果常规方法不行,那我就试试非常规的手段!
孔谦在与景进密议协商之后,冒险使出自己最后的绝招:老子要辞职,不干了!
这下子后唐的租庸院炸锅了!租庸使王正言根本没有能力接手孔谦的工作,看着一摞摞厚厚的账簿、公文,就觉得头皮发麻,无从措手,吓得声称自己风病恍惚,告假回家躲起来。
钱这玩意儿有多重要?地球人都知道。如果说金钱是驱动后唐政权能够正常运行的血液,那租庸院就是让血流流动起来的心脏。租庸院突然间无人主持工作,后唐中央政府就像心脏突然停跳,差点儿跟着停摆!
李存勖勃然震怒,可能郭崇韬也建议他,对于此类不顾大局,任意撂挑子的国家干部,一定得严惩,以敬效尤!于是,李存勖下令,逮捕造成此次政府停摆危机的祸首孔谦,准备将其斩首!
现在,就到了孔谦的内援景进挺身而出的时候了。特务头子秘密晋见自己的主子李存勖,从另一个角度,诉说此事的来龙去脉。景进密奏的具体内容没有记载,我推测大概是说:真正的肇事元凶是郭崇韬,他是如何嫉贤妒能,故意所用非人;孔谦又是如何倍受郭崇韬欺压,功高赏薄,其实他才是真正对陛下忠心耿耿,却报效无门等等。
景进这番密奏极大改变了孔谦的人生轨迹,李存勖开始重视起孔谦这个人,什么“论罪当斩”?当时就不算数了。李存勖还将其引入自己的心腹小圈子,以后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孔谦撂挑子事件过后一个月,根据景进的推荐,李存勖不顾郭崇韬的反对,直接下旨免去王正言的租庸使之职,改任礼部尚书;孔谦则终于去掉了自己职位中那个刺眼的“副”字,升任租庸使;原后梁降臣孔循(朱温家奶妈的养子,当年曾用名赵殷衡,曾陷害过蒋玄晖,可参看本文《诸神的黄昏》一节)任租庸副使。
又过了十天,李存勖赐给孔谦一个荣誉称号:“丰财赡国功臣”!当着天下之人,亲口表达了对孔谦才能和功绩的高度肯定。同时,也意味着郭崇韬对孔谦的打压,彻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