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之下 十四

2019-058

稍后，李存审的儿子李彦超等人护送父亲的灵柩南归。七月一日，李彦超代替父亲朝见皇帝李存勖，同时将李存审留下的亲随牙兵共八千七百人献给中央。显然，这并不是卢龙镇的牙兵，他们并没有与某个藩镇绑定，而是从属于李存审个人。换句话说，他们是李存审的带有半独立性质的私兵。当然，拥有一支与主将亲密无间的精悍私兵，这是当时很多重要将领的惯例，不是李存审的特例。

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细节。八千七百人，这个数字咋一看不算很多，但也相当不少了，打一场大战，也许略显不足，但如果用于发动一次兵变，则绰绰有余。与之性质有点儿接近的，如明末将领蓄养的家丁，好象只有李成梁达到过这个数量级。生在五代那个战乱不休的时代，和一个处于上升期有活力的政权，能够成为李存审亲随牙兵的人，肯定都是跟随着李存审，在多次生死相摶的沙场中百战余生的精锐。个人认为他们作为军人平均素质，很可能要强于明末将领的家丁们。

按照当时的惯例，在李存审还活着的时候，对这八千七百精兵而言，主帅李存审的号令，很可能会比皇帝李存勖的号令更有效。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另一条记载推导而出。

与李存审一样，李嗣源也有一支长期追随其左右，不过具体数量不详的亲随牙军，而且由于之后历史的演变，李嗣源亲军的前途，比当李存审亲军更加远大，很多人成为了后来的显赫人物。

在这其中，有一位猛将名叫高行周，是当年被刘仁恭暗算的原卢龙将领高思继的儿子。在李存勖灭燕之战中，高行周兄弟为李嗣源收降，纳入自己的亲军队伍，当时加入李嗣源亲军的，还有当时已经很有名的勇将元行钦。

李存勖很喜欢元行钦的骁勇，听说此事，就直接要求李嗣源，把元行钦献给自己。李嗣源不敢不从，于是元行钦脱离李嗣源的亲军，加入李存勖的亲军，并改名李绍荣，成为李存勖最信任的心腹将领。后来，在与梁军的一次交战中，李绍荣（元行钦）身陷重围，怎么冲也冲不出来，脸上也中了一剑，血流满面，几乎不能幸免。关键时刻，是高行周杀入重围，把李绍荣救出来。

这次战斗，让李存勖发现：原来在李嗣源手下还有这么出色的勇士，可惜，上次要人时给漏掉了！李存勖想再向李嗣源要人，但上次已经夺走元行钦，再开口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改走基层路线，私下派人去找高行周，以提供更高薪水，和更好前途为诱饵，劝高行周跳槽到自己的亲军里来。

但高行周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回答说：“李总管（此时实际上是李副总管，要等李存审死后才是总管）用人，也是为了国家，为总管做事，与为大王做事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高家兄弟能够从大难中死里逃生，全拜总管的大恩大德，怎能忍心背弃！”于是，身为君主的李存勖，就硬是没能从义兄那里，再挖一个心仪的手下过来。

而且，从李存勖的角度看来，什么“为总管做事和为大王做事一样”，这不就是胡说八道吗？要一样我用得着花心思挖人吗？不管李存审、李嗣源是不是自己的义兄，他们一贯的表现有多么忠诚可靠，只要他们手中握有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的精锐军队，这就是一种潜伏的危险。

除非，像这一回，李存审死了，他的亲兵被献出来，这些人“为总管做事”与“为大王做事”，现在就真的一样了。

表象之下 十五

2019-059

以前对梁朝作战的时，李存勖对于高级将领们这一类能够提升本方整体战斗力的做法,不会有什么过度的异议。但到了如今，虽然不能说是天下太平了，起码在李存勖视野内，那只最大，最难对付的那只狡兔已经完蛋，是到了考虑压缩走狗编制的时候了，特别是那些资格比自己还老，又特别能战斗的功狗们。

因此，从李存审这支亲随牙兵归属的变动，可以让窥探到潜藏在表象下的另一个真相：挤掉李存审，可不仅仅是郭崇韬一个人的胜利。

不过，对郭崇韬而言，这只是他在官场斗争中的一个阶段性成果。要是取得这么一点成果后，就骄傲自满，止步不前，那还能做什么大事？官场倾轧，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郭崇韬不敢有丝毫放松，只能乘胜追击，扩大战场。

同光二年（公元924年）初（那时李存审还活在幽州，但已病重不能理事），李存勖即将在洛阳南郊举行空前盛大的祭天大典，正式向老天爷报告，自己中兴大唐的成功。满朝文武都将参加这一盛典，人人以此为荣，个个翘首以盼。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普天同庆，让更多的人得享天恩，李存勖还特意颁下了两道圣旨。

一、扩大宫廷内臣的编制，将朱温发起的大屠杀之后，逃亡于各地的宦官们，重新召回洛阳，安排工作。于是，李存勖宫廷中的宦官，立即由五百余人扩充到一千多人。李存勖打算恢复晚唐制度，向各地派驻监军，现在有人了。

二、是允许散落于各地的大唐遗臣及其后人们，都来参加祭天大典，朝廷会酌情授官，让你们共沐大唐荣光，同享盛世太平！于是，一千多人拿着家谱、告身赶到洛阳报到，一时冠盖云集，场面蔚为壮观。

但好事总有人来捣乱。就在这时候，幽州方面送来了紧急军报：有一支契丹军队侵入国境，绕过幽州，已经深入到瓦桥（今河北雄县）了！

这些契丹人的确是太讨厌了，怎么对付他们？李存勖问。郭崇韬赶紧建议：既然李总管身体不好，那只有让李副总管出征了。当年在幽州城下教训契丹人的，不正是他们老哥俩吗？

这建议简直太正确了！随后李存勖下令任命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梁朝降将霍彦威为副手，从幽州回来不久的宦官界大佬李绍宏公公为监军，统军北上去对付契丹人。这么三个人，彼此联起手来当好朋友，与中央作对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吧？

又一尊大神被暂时请走了，实践证明，像李存审、李嗣源这样看起来很强大的对手，其实并不算很难对付。不过，郭崇韬一回头，嗯，除了李存勖身边那批伶人越来越得宠外，大批的宦官、新进的朝臣，正在大批涌进。这些人也是潜在的对手啊，郭崇韬暂时没有放在心上，咱强敌都不怕，何况这些个弱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