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之战 五
看到这里,可能有朋友会问:这件事来龙去脉很清楚啊,有什么蹊跷的呢?其实熟悉此段史料,且比较细心的朋友也许已经看出,在下有一个地方写“错”了:不管是《旧五代史 庄宗纪》、《资治通鉴》,还是现今记述这段历史的大部份文章,都将卢文进叛降契丹的时间记在917年二月(农历月份,以下同),这距离阿保机称帝的916年二月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为什么本文会说是阿保机称帝后的第三个月?
这么说吧,因为我猜测,关于917年二月那个时间点的记载可能是古人在传抄中抄错了。何以见得呢?
首先,关于卢文进兵变的背景,新旧五代史中《卢文进传》都说是因为李存勖统率的晋军与刘鄩统率的梁军相峙于莘县,急相后方征调军力所致:“庄宗与刘鄩相拒于莘,召存矩会兵击鄩。”“庄宗与刘鄩对垒于莘县,命存矩于山后召募劲兵,又命山北居民出战马器仗…”
这里就产生了矛盾,梁晋两军莘县对峙的时间,是915年七月到916年二月。李存矩征兵征马,不顾“边人嗟怨”,也要“期会迫促”,按说这效率不可能太低吧,哪里至于直到莘县对峙结束整整一年后的917年二月,李存矩才能凑出五百匹马和一队不多的援军南下?更何况此时主要大战都打完了,晋军已大获全胜,援兵中又怎么会有晋梁恶战,骑兵死伤惨重的传言呢?
对照《辽史》,我们可以发现更大的破绽。《辽史 本纪一》中,在916年四月有记载:“夏四月乙酉朔,晋幽州节度使卢国用来降,以为幽州兵马留后。”917年二月又有一条记载:“二年春二月,晋新州裨将卢文进杀节度使李存矩来降。”
初一看,第一条记载是不是很怪?我们知道,此时晋国的幽州节度使(即卢龙节度使)是周德威,哪里冒出一个“卢国用”?对了,《旧五代史》说过,卢文进字国用,并且后来被阿保机任命为契丹的卢龙节度使。在《辽史》随后的记载中,“卢国用”这个名字还会反复出现,其事迹全部都与中原史料中的卢文进对得上号,而“卢文进”却仅出现了这一次。
显然,辽史中的卢国用就是卢文进,只是元朝人修《辽史》太不认真,把同一个人干的同一件事写了两遍。唯一奇怪的是,既然是同一件事,怎么会出现在两个时间段上呢?在下觉得,关于“卢国用”的记录,应该出自辽国自己的原始资料,有关“卢文进”记载,则是粗心的元朝修史人为了和中原史料对应,强行塞进去的。
不过,《辽史》的错误恰恰给了我们提示,如果卢国用在916年四月降辽的记载是真实的,则前面我们提出的那些不合逻辑的疑点,就可以轻松地迎刃而解了。真相可能是这样的:卢文进兵变的真正时间可能是916年二月,中原古史可能在传抄中产生误差,将它推后了一年,兵变后,卢文进攻新州、武州均不克,被晋军围剿后战败,于916年四月出塞投降阿保机。
在仔细研读了这一段的相关史书后,我发现,对于我的这一假说,还可以找到很多旁证。在此简单举其中一例:《通鉴》说,卢文进教会了契丹人使用地道攻城,而查对《旧五代史》,阿保机第一次采用地道攻城法的时间在916年八月,晚于《辽史》中“卢国用”降契丹的时间,却早于“卢文进”降契丹的917年二月,可见前一个时间点要比后一个时间点更可信。
幽州之战 六
好了,如果说勾引阿保机南侵的第一件大事,只是时间存在疑点,过程大致还是清楚的,那在下将要提到的,促使阿保机南下的第二件大事,就连过程都非常模糊不清了,只是一些零星分散的记载,综合研读之后,可以让人隐隐感到:阿保机南侵决策的产生,并不仅仅来自契丹内部,在中原可能有一些强大势力已经成为契丹的秘密盟友,并正在做出各种努力,支持怂恿着阿保机的南犯。
我们先说一条很著名,但发生时间不详(《资治通鉴》虽将其叙述时间放在公元917年二月,但述事内容与当时背景有冲突,且前面有个“初”字,应为追述)的典故吧。
据《辽史 列传一》记载:有一次,吴王李昪(即徐温养子徐知诰,昪字读音:“变”)派人给阿保机送来一件在当时来说,如假包换的高科技武器:猛火油,并做广告说:用这种油点燃的大火,敌人无法用水浇灭,越是浇水火烧得越大!阿保机一听大喜,科学技术就是战斗力嘛,他打算马上进攻幽州,试一试这种新武器的威力。
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看在眼里,心中不爽,不就是些汉人的奇技淫巧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便反对说:“天下哪有为了试油而发动战争的道理?”拉住丈夫,她又指着帐前一棵大树问道:“这棵树要没了树皮它还能活吗?”阿保机答:“当然活不了。”“对啊,”述律平接着说:“如果把幽州看成大树,哪它周边的土地、民众,就是它的树皮,我们派三千骑兵,时不时去侵掠一下它的四野,不出几年,它的民众死得死、逃得逃,民困粮尽,那时我们再出兵可以轻易把它攻占。何必急于一时,轻率兴兵,把取胜的筹码押在一件不一定靠得住的武器身上!万一打败了,既让敌国耻笑,也折损我们的威信,我们刚刚建起的国家,说不定都会随之解体!”
然后,按一般说法,阿保机接受老婆大人的谏言,停止了兴兵(可实际上,在《通鉴》记载此事的917年二月,契丹军队正在攻晋;而在我为此事推测的另一个时间点,契丹军队即将南侵)。由于古史通常都忽视科技发展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契丹军队后来究竟有没有装备和使用过猛火油,《辽史》始终没有很明确的记录。不过以在下推测,述律平虽然彪悍,但阿保机也不是一位妻管严,而是位能积极接受新生事物的君主,他的军队很可能既装备也使用了猛火油,至于理由,咱们稍后再说。
这条记载很生动,不过,只要稍稍疏理一下,可以发现它真是破绽百出,越看越像不懂历史的小说家编造出来的。首先,李昪什么时候成了“吴王”呢?他这辈子当过“齐王”、“齐帝”和“唐帝”,就是没当过什么“吴王”。
好吧,我们不要那么较真,姑且把“吴王”的范围扩大,只要在吴国当王,甚至当权臣也算,是不是就没问题了呢?当然不是,时间还是对不上。阿保机活到公元926年,吴国权臣徐温活到公元927年,李昪要在义父徐温死后才能接班当权臣。也就是说,阿保机根本就没活到李昪在吴国掌权的日子,他哪里可能收到未来的“吴王”李昪送来的礼物?难道古代就有穿越剧了?
好吧,我们再退一步,不要纠着李昪不放,姑且这么认为:在阿保机在位期间,有一位吴国掌权人曾派遣使者出访契丹,并友好地赠送了先进武器猛火油,这回该通过了吧?可惜如果细细考究,仍然会发现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