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之战 一
契丹帝国的建立,显示出阿保机已无内忧,可以全力对外了,或者说可以把他的工作重心重新放到侵略扩张上来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应该将侵略扩张的重点指向哪个战略方向呢?不妨让我们站在阿保机的角度,先帮他看一看。
契丹帝国的西面、北面,是鞑靼、室韦、党项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游牧民族,此时的社会发展程度都还比较低。他们的普遍特征是地域广阔但经济贫瘠,比契丹人还穷,很榨不出多少油水(他们唯一称得上丰富的资源马匹,契丹人也不缺)。政治上则一盘散沙,谁拳头大就认谁当老大,只不过这种臣服通常也是象征性的,如果新出现一个强者可能忽拉一下又都改换门庭。
因为相对来说比较好欺负,他们是阿保机此前扩张的主要攻伐对象,但要将他们真正消化成为契丹帝国自身的一部份,一来不容易做到,二来即使做到了营养价值也不够高。所以等阿保机建国后,他们便成了鸡肋般的存在,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只剩下盛宴之后偶尔打打油腻的价值。
契丹帝国的东面,是立国已有二百多年的渤海王国。渤海王国,由武则天时代的靺鞨人(后来女真人与渤海人的共同祖先)粟末部首领大祚荣所建,在盛时,它定都龙泉府(又名忽汗城,今黑龙江牡丹江南东京城),地域横跨今中、俄、朝三国境内,东临日本海,南接新罗,西邻契丹,方圆两千里(今人推算其面积约有65万平方公里),户口数十万,是一个很有份量的地方政权,号称“海东盛国”。在遥辇钦德还担任契丹可汗时,契丹曾与渤海为争夺辽东发生过大规模军事冲突,那次还是渤海人占了便宜,契丹人因此视渤海为世仇,时刻准备着报仇雪恨。
如果从地图上看,在阿保机称帝这一年,契丹与渤海两国的地盘大小基本相当,如果论社会发展程度和富裕程度,那渤海还要稍占上风。用这些纸面数据论强弱,似乎是渤海强于契丹。不过,这些纸面数据没有表现出另一方面的事实:契丹人刚刚建国,正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活力,就一个十八九岁的健壮少年;渤海则渐入衰世,统治集团已经腐化,身高和体重虽与契丹相当,兜里还更有钱,却已是个八九十岁的老翁,百病缠身,步履蹒跚。两者对决,胜负显而易见。所以,渤海迟早会成为契丹口中的猎物,只是具体何时动手,还需要再仔细斟酌一下。
契丹帝国的南面就不得了啦,是阿保机最向往的,文明富庶甲天下的汉地,也是在塞北各游牧民族眼中最值得打劫的打劫对象。就像日本的战国大名,稍微有点儿实力就想着“上洛”一样,凡崛起于中国北方的游牧民族政权,无不以南下中原,入主华夏为其最高目标!
阿保机自然更不会例外,如果有能力,南下肯定是收益最大的买卖。只是与契丹紧紧相邻的,正是李存勖的晋国。
同朱温的看法差不多,结义兄弟就是用来卖的,阿保机不会为无缘无故地进攻自己“侄儿”怀有丝毫内疚。但问题是晋军骁勇善战,装备精良,多百战名将,其强悍天下驰名。如果开战,晋国必是契丹人从未对抗过的强敌,阿保机敢下这个决心吗?
幽州之战 二
接下来,很可能就在阿保机称帝后的几个月内,连续发生了两件被笼罩在历史重重迷雾中的蹊跷大事,使阿保机打消了顾虑,决定尽起大兵,南下侵晋。
这第一件大事,得从李存勖击灭刘守光说起。在刘守光的燕帝国覆亡之际,大批燕军将士向晋军投降。其中有一个见机快,举手早的骑兵将领,名叫卢文进。卢文进,字国用(另一说字大用),范阳人,其最突出的特点,一是饭量大,二是个子高,身长七尺(按唐代的尺度约合2.15米,当然,有可能是吹牛),让人一眼望去就有雄壮之感,第三是识时务,从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动不动就当一回“俊杰”。
李存勖认为,“俊杰”卢文进投降投得早,给刘守光的将领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值得佳奖表彰(李存勖也不想想,他今天降你降得早,明天降别人也麻利怎么办?),就赏给了他一个寿州刺史的官衔。不过,由于寿州(今安徽寿县)属杨氏吴国的地盘,李存勖根本管不了,所以这个官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卢文进真正的新工作岗位,仅仅是给李存勖一个弟弟,新上任的威塞军防御守李存矩打打下手。
注:威塞镇是李存勖灭燕后,将原卢龙镇中的山北地区划出来设置的一个新藩镇,辖区包括新(今河北涿鹿)、武(今河北宣化)、儒(今北京延庆)、妫(今河北怀来)四州,治所在新州。但《旧五代史》、《通鉴》均称李存勖在同光二年(公元924年)方设置的威塞军节度使。怀疑威塞镇曾先设,撤销,再设,或者同光二年仅仅是将威塞防御使提升为威塞节度使。
不过,这些口惠而实不至的待遇,还远远不是最让卢文进等燕军旧将们感到失落的。
话说自李存勖擒燕主刘守光,尽得卢龙之地后,并没有对这份丰厚的战利品放下心来,仍充满了担忧。想当年,他的父亲李克用同样以武力征服过卢龙,后来却因放纵降人刘仁恭,导致此地得而复失。这个经验教训,实在值得好好总结反思。因此,经过反思的李存勖,采用了与其父完全不同的政策,来治理这个最老牌也最桀骜不驯的河朔强藩。
概括来说,李克用以宽,李存勖就用严;李克用让卢龙人治卢龙,用人不疑,结果栽了跟头,李存勖就用晋军心腹嫡系完全替换原卢龙上层,打击压制原卢龙军人集团,疑人不用。
如最关键的卢龙节度使一职,就由忠心耿耿,且能力出众的河东嫡系老将周德威担任。在史书上,担任卢龙节度使之前的周德威,完全就是一付高、大、全的伟岸形象,公忠体国,常胜名将,几乎就找不到缺点。但他一当上卢龙节度使,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各种毛病一起冒了出来。
如《资治通鉴》上说,周德威上任卢龙后,自恃骁勇,松懈无备,擅自削减边防部队的军费,导致渝关(今山海关西,后来被山海关取代)天险被契丹军队不战而取,胡骑从此可以轻松越过燕山山脉,牧马于营州(今辽宁朝阳)、平州(今河北卢龙)之间。又说周德威气量狭小,嫉贤妒能,对原燕军(卢龙军)中一些有声望的将领,往往要找个借口捏造罪状,将他们治罪处死,结果使得卢龙军军心不安,人人提心吊胆,与他们现在的领导周德威离心离德,全军的战斗力因此大为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