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帝”阿保机 十三

什么时候是最合适的时机呢？当然是等阿保机的这一届可汗任期届满，该选举新可汗的时候了。到那时名正言顺地让他下台，既合理又合法。

后梁乾化五年（公元915年）春，当朱友贞正与赵岩等心腹策划着如何拆分魏博的时候，刚刚出征乌古部回来的阿保机让七部人马给堵在了路上。

各部的夷里堇们先礼后兵，向阿保机诚恳地提出：你已经当了九年的公仆，太辛苦了，老让你这么一个人为契丹人民服务，我们大伙也于心不忍。这样吧，你先把旗鼓拿出来，好好休息休息，将工作交给新人来干。

看着七部人马那友善的眼神，整齐的制服，以及你不下来我们就把你拖下来的真诚态度，阿保机非常冷静地评估了双方的力量对比，如果火并可能产生的种种严重后果。之后，他也充满“诚意”地同意了：你们说的对，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领导干部嘛，就应该能上能下的。

原以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准备好与阿保机艰苦谈判，甚至兵戎相见的各部头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这事儿办成了！欣喜之余，他们都没太在意阿保机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我当了九年可汗，有非常多的汉人投效于我，他们的风俗和我们契丹人不太一样，习惯于定居，这样吧，不如把汉城和附近那块地皮划出来，单独成立一个新部落来容纳汉人，如何？

好吧好吧，可汗让出来就行，至于那点儿小事，就那么办吧！各部代表收下了阿保机交出来的可汗旗鼓，开开心心地举行没有阿保机参选的可汗大选去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将要举行的这次选举很悲摧，他们究竟有没有选出新可汗，如果选出来了，新可汗是谁等等，史书上都没有任何记载。

回过头说阿保机，他提到的汉城，不是指今天那个叫首尔的地方，而是不久前由阿保机攻占，并主持重修的一座小城，具体位置在今河北省承德市丰宁县大滩镇，因紧挨着汉人的地盘，居民也以汉人居多，故被契丹人叫作汉城。

提起这座小城的重修，还是出自那个被阿保机扣压的前刘守光使节韩延徽的建议。韩延徽提出：应该在靠近汉人区域的地方建设一座汉人式的城市，用以安置俘获或逃亡来的汉人，让他们开垦土地，经营产业，建立家庭，安定的生活下来，然后再设定税收制度，其长期收益，会比把他们变成随时都想着逃走或反抗的奴隶高得多。阿保机深以为然，采纳执行，现在果然收到了巨大的回报。

那把汉城建在这个地方是否有什么玄机呢？我们追溯一下历史，就可以发现端倪。在北魏时，这个地方原本被叫作“滑盐县”。滑盐县，顾名思义，这里出产食盐。实际上，到此时为止，阿保机的汉城是契丹汗国疆域内唯一一个上规模的食盐产地，契丹人消费的食盐基本都来自此地。如果没有汉城的食盐，大家想想中原从唐代中期到五代一直在实行的食盐专卖制度，就不难想到：进口盐是不好买的，即使买得到，那价钱也是吓人的。

“天皇帝”阿保机 十四

光此一事，就可以看出阿保机的见识，实在高出契丹诸部大人一筹。他虽然暂时放弃了可汗的权位，但依然可以用经济手段挟制各部。不过，如何才能最大化地使用自己的经济优势呢？还没等阿保机想好，他的妻子述律平便向他献上了一条毒计。

几个月后，阿保机给契丹各部夷里堇发去了一条重要照会：

我们契丹唯一的盐池是我的，以前我是可汗，这里生产的食盐都趟开了供应大家，你们一直享受着吃低价盐的福利，却不想想这福利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现在我不是可汗了，没理由再贴本赚吆喝，不按市场规律办事，继续给你们提供低价盐。你们是不是应该带点儿礼物来慰劳慰劳我，然后再开一个价格听证会，协调一下将来的食盐价格啊？

各部头部一看，这可是件大事，确实得和阿保机好好议一议。于是纷纷带上牛羊美酒，前往汉城盐池，参加阿保机召开价格听证会。

如果仅仅从价格听证会的角度来说，各部大人取得了完全的成功，以后他们所属各部所吃的盐价一文钱都没涨。但为了争取不涨价，所付出的代价之大，大到让他们连悔之晚矣都来不及了！

各部大人一落座，阿保机布下的伏兵四起，刀枪并举，把这些胁迫过自己的契丹大贵族全给剁了。这些大贵族也不好好回顾一下历史，阿保机虽然对自己的兄弟心慈手软，但对不是自己兄弟的外人背叛，可从没仁慈过。他们对阿保机干了什么事，还幻想阿保机仍然把他们当朋友，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清除了各部头领后，阿保机马上派自己的嫡系心腹接管各部。阿保机在担任契丹可汗九年间立下的赫赫武功，并因此为契丹人带来的大量财富与土地，极大帮助了阿保机对契丹诸部的再统一。对于不可能角逐汗位的绝大多数契丹人来说，阿保机就是他们所能见到的最好的可汗人选，换其他任何人都只可能变糟，不可能更好。既然如此，咱们干嘛还要搞什么劳什子的三年一大选呢？

至此，契丹的“民主派”贵族或者被阿保机打服了，或者已经从肉体上被消灭了，维护传统的力量遭到了致命打击。而广大的契丹平民，对这几年频频给他们带来灾难的“民主选举”是不感兴趣的。阿保机在制度上取消可汗选举制，建立君主独裁的时机已经成熟。

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年）二月（即梁晋故元城大战发生的那个月），在大夷里堇世里曷鲁等一大批心腹重臣的簇拥之下，阿保机在龙化州（今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西）举行登基大典，扔掉了在他看来已经土的掉渣，也不够有权威的“可汗”称号，改称为“大圣大明天皇帝”，简称“天皇帝”！他的妻子述律平的职称也升级了，称“应天大明地皇后”，简称“地皇后”！

更重要的是，阿保机与述律平所生的长子耶律倍（又名耶律突欲，我无法确知“耶律”正式取代“世里”、“遥辇”、“大贺”等姓氏的准确时间，姑且从阿保机的下一代起，统一改为耶律姓）被立为皇太子，这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今后我儿子就是我的继承人，彻底宣告契丹传统选举制的完蛋。

就这样，一个充满活力与野性的新兴帝国崛起于乱世中的中国东北，深刻影响了此后两百多年的历史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