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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友贞任命将军杨延直为澶州刺史,从王檀兵团中,分出一万人马配属给他,要求他转而服从刘鄩指挥,全力直持刘鄩作战。光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起码到此时为止,在两位大兵团司令中,朱友贞对刘鄩的支持力度,仍要大大高于王檀。

朱友贞和刘鄩并不是什么同甘苦共患难一路走过来的创业兄弟,并没有相互熟知的信任基础,所以这种支持的力度越大,只意味着他对刘鄩能给他带来的回报期待度越高。这就有点儿像后世崇祯皇帝刚上台时对袁崇焕的信任,那是要什么给什么几乎百依百顺,可一旦巨额投资过后,得不到期待中的巨大回报,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如今,王檀、贺環取得了澶州之捷,那他给予最大支持,也寄托着最大期待的刘鄩,也该给他带来一次好消息了吧?

朱友贞很焦虑,这种焦虑并不是大梁皇帝吃饱了没事干瞎折腾,而是源于他作为后梁王朝当家人,亲身体会到的柴米贵。后梁中央需要供应着多支军队对外作战,除了刘鄩、王檀两大军团外,在关中,静难节度使霍彦威正在抵御岐军第一名将刘知俊的进攻,在河中,为牵制晋军行动,梁将尹皓正进攻晋国的隰、慈两州。对于一个已经发展成熟的国家来说,打仗就是打钱,在后梁帝国并算不上十分强健的肌体之上,有好几道伤口正同时放血。

朱友贞感到,有必要催促一下刘鄩,让他体恤一下国家的艰难,尽快打完这一战,好舒缓一下后梁中央所面临的财政窘境。

于是,朱友贞用最客气的口吻,给一直在莘县大营坚守不战的刘鄩,送去一道诏书:

“朝廷之外的大事,我全都托付给将军了。河朔各州,一旦沦陷敌手,大军长期曝师于外,各种各样的困难,每天都在滋生增长,如果退到黄河,士卒更无斗志。昨天,东边各藩镇向我送上奏章,都说他们的仓库府藏已经快用光了,各地飞车转运也跟不上前方的巨大需求,而且有大量运送粮草的民伕被晋人袭击,伤亡被俘十分惨重!看着这些报告,我日夜纠心,忧虑满怀。将军你与国家共命运,当为了国家好好考虑良策,如果发现敌人不那么多,就应该及时设法将他们打败。既为国解忧,也让我这个皇帝,当得不至于辱没先人!”

刘鄩看到诏书很为难,他要有速胜的机会何用朱友贞催促?打不赢的话你催促也没用啊!想来想去,还是实话实说,把前线的实际情况细细给皇帝解释一遍吧:

“我本来打算出奇兵,直捣敌人的腹心,再回军攻取镇、定,假如顺利的话,也许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就能扫清河朔!但谁知道上天还没有厌倦战乱,一连十天的大雨,让我军携带的军粮耗尽,大批士卒染病,计划只得功败垂成。然后我又打算攻占临清,断绝晋军的补给,谁知才走到宗城,周德威竟带兵从千里之外突然赶到,使这一策也没能成功。现在,我退保莘县,深沟高垒地坚壁固守,为的是加强士卒的训练,同时让他们稍得休息,日夜戒备,好寻找可以取胜的战机。据我观察,晋军的人数非常多,而且楼烦(代北地区的古称)的铁骑,能骑善射,是真正的劲敌,万不可以轻视他们!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出击机会,我怎敢苟且偷安,坐视匪寇猖獗呢?我与国家休戚与共的忠心,天地可鉴!”

鏖战魏博 十二

人们常常是对自己的困难感受颇深,而对别人的困难却容易掉以轻心。像朱友贞,即使见到了刘鄩的解释,也没法真正体会到:刘鄩面前那本经,比自己的这本还难念。朱友贞只是心急如焚地再次派出使者,询问刘鄩:“将军现在可已有破敌的良策?”

刘鄩的回答可以气死朱友贞,和赵岩那帮子后梁的财政官员们:“我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希望每名士兵都能得到十斛粮食,等到粮食吃完,应该就可以破贼了!”

刘鄩他们所说粮食,从后来朱友贞的回复上看,品种主要应该是大米。数量么,一斛对应一石,合一百二十斤,由于当时的一斤大致等于今天的661克,所以一斛粮食约有79.3千克,十斛就是793千克。如果按吴慧先生在《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中的推算,在唐朝极盛时,年人均占有粮食为332.5千克,那刘鄩要求的数量,够大兵们饱饱吃两年多。如果刘鄩兵团的人数大约以七万计,那么他要求送到前线的粮食总数就是55510吨!

另外,还要考虑到,古代长途运输大宗粮食,途中消耗的数量常常会超过运达目的地的数量,而且数量越大时这个问题越严重(因为在就近地区越难凑够的粮食,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转运)。更不用说还有晋军骑兵时时在袭扰粮道,给梁军的后勤工作雪上加霜。考虑到以上因素,后梁官方实际需要筹备的粮食数量,比上面那个已经不小的数字翻上几番也是很正常的!如今可是乱世啊,比不得盛唐,战乱之余,疆土狭小,你这样狮子大张嘴,不是逼着国家盘剥百姓吗?后梁一朝在五代之中,原本可是以赋税较轻著称的。

当然,刘鄩的本意,并不见得是真要朱友贞给他在莘县修个大粮仓,可能只是想说明破敌不容易,让朱友贞不要遥控指挥,为自己坚守不战的拖延战术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不过,这也充分证明刘鄩不善于向领导汇报工作。古往今来,无数官场过客早已用他们的兴衰荣辱证明: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领导都是喜欢听好消息,讨厌听坏消息的。所以,只要你不是故意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就不应该去故意投领导之所恶。

这么说吧,如果你身负重任,确实不能报喜不报忧,像某人说个“五年复辽”哄领导开心,结果落个大把柄让人抓。但你也不能专报忧不报喜,把压力说得山大,让领导看不见一丁点儿希望的光芒,有一头撞死的冲动。那没说的,十之八九,在你被对面的困难压倒之前,先会被既失望又愤怒的领导拿掉。

果不其然,接到刘鄩狮子大张嘴的回奏后,朱友贞既失望又愤怒,口中不再有平日的温文尔雅,严厉斥问道:“将军你屯积这么多米,是真的为了破贼?还是饿疯了,就为了充饥?”

既然光靠好话好说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好采取一点强硬措施了。朱友贞向莘县大营派去了一位中使,代表皇帝督战。中使,就是宫中派出的使节,后来专指宦官。十二年前,被朱温用一场大屠杀几乎终结了的宦官监军制度(只有河东、卢龙等少数地区,因不买朱温账而未执行),现在又被他儿子恢复过来。历史转了一个圈,再次通过一个细节,体现出它难以被扼制的巨大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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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第4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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