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内攘外 十四

至少在这一刻，李存勖在这些一向跋扈的魏博大兵眼中，绽放出光芒万丈的人格魅力。所有人都被折服了：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最好的领袖！只是谁能想到，多年以后，一切会变得面目全非，蓦然回首，直让人感慨万千…

却说梁军主帅刘鄩，得知李存勖已至永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从洹水大营挑出精兵一万，直扑魏州。他可能想阻止李存勖进入魏州吧，但这时候再行动，已经比李存勖慢了半拍，晋军勇将史建瑭抢先一步，把刘鄩大军挡在了魏州西南面仅十余里的魏县，稍后，李存勖也赶到了魏县，梁、晋两军扎下大营，隔着漳河对峙。

既然晋王已经来到了魏州家门口，做主人当然得把客人迎进家。六月一日，节度使贺德伦率领魏博的文武官员一同晋见李存勖，恭请入城。稍后，李存勖在银枪精兵的护卫簇拥下，威风凛凛地开进魏州城。贺德伦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起码的见机还是有的，他恭恭敬敬地向李存勖献上魏博节度使的印信符节，请晋王兼领魏博。

既然魏州已在掌中，不可能飞走，李存勖就故意做了一个廉价的高姿态，假作生气地推辞道：“我是听说汴梁的匪军侵犯贵地，才出于大义，亲率大军前来相救。又听说城中新遭大难，所以决定暂时进城安抚百姓。贺公你一时误会，就要印信推让给我，却不知道这完全背离了我的本意！”

且不说贺德伦还不算太傻，知道李存勖言不由衷，说这话只不过是为了面子里子两不误。就算他是真傻，这几天的死里逃生下来，魏博节度使这个烫手山芋，他也不敢再抓了。

于是贺德伦向李存勖跪下叩头，真正诚恳地说：“现在大敌近在眼前，城中又刚刚发生过大乱，人心还安定不下来。我原先的心腹将领、卫士和府下幕僚，几乎都已经让张彦给杀光了（其实不尽然，比如和尚出身的王正言就还好好活着）！我现在衰弱的差不多已是赤手空拳，怎么镇得住魏府的士兵？只怕万一再发生变乱，辜负了晋王您的大恩！”

李存勖这才不再推辞，顺理成章的亲自兼领魏博节度使。还记得前面让朱友贞头痛的那道难题吧？对魏博这样兵强马壮的重镇，到底该让能人守边？还是庸人坐镇呢？现在，李存勖给出了一个让朱友贞既不能也不敢实践的答案：我亲自上！

为安抚贺德伦，不让人家一投奔过来，就被降级使用，李存勖以早不存在的大唐天子名义下了一道赦令，任命贺德伦为大同节度使，让他即刻前去上任。大同啊，那可是沙陀李氏的革命老区，先王李克用最早就是在那里起兵的，现在封这块地皮给你，够有诚意了吧？只可惜，这诚意是打了折扣的，贺德伦一走到太原，就被留守这里的张承业给扣下了，很难说这是不是出自李存勖的暗中授意。毕竟像贺德伦这种被迫归顺的降将，李存勖不可能真正信任。

至此，由于朱友贞、赵岩的安内决策失误，以及刘鄩在前线的应对不利，李存勖的大胆决断，晋国兵不血刃而获大利，河北重镇魏州易手。但这事儿显然不会就此结束，李存勖此时得到的，只是魏州，远不是整个魏博。梁、晋双方此时都在一马平川魏博土地上投入了庞大的重兵集团，但还没有开打，未分出胜负。双方的控制区犬牙交错，没有任何天然屏障作阻隔，彼此威胁对方的后方，无法形成稳定边界。再加上双方都已不能轻易退让，梁晋间一场新的艰苦鏖战即将来临！

鏖战魏博 一

李存勖进了魏州，但如果仔细分析一下，此时的魏州对他而言，其实算得上内忧外患交相辉印，一点儿也不比不久前朱友贞面临的麻烦小。如果不下一番大功夫，他很可能还会被梁军打回去，或者被魏博骄兵赶回去！

城内面临的最大问题，来自刚刚归降过来的魏博叛军，尤其是刚刚升级为李存勖亲军的帐前银枪都。这支编制多达八千人的骄兵悍将，他们对外的战斗力与对内的破坏力是成正比的。

在李存勖送走贺德伦，接手节度使之时，魏州城内的社会秩序依然很糟糕。这些新加入晋军的士卒们骄横无比，拥有丰富的砍老大经验，他们虽然一时感念李存勖对他们的破格厚待，暂时建立起对李存勖的忠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所有思想品质，都能在那一瞬间得到升华，什么杀人放火，**抢劫之类的事，他们仍就干得同兵变以来一样顺溜。

李存勖知道，光向魏博大兵展现了他“恩”的一面是不够的，要恩威并施才是君王的治世之道。正如世界级权谋理论家马基雅维利，在他的巨著《君主论》中的总结：一个优秀的君主最好既能让部下的爱戴，又能让部下恐惧，如果这两者无法同时做到，那么让部下恐惧优于让部下爱戴。这是因为，在生死关头，人们感恩之心通常是靠不住的，但人们的恐惧之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效！

所以李存勖马上露出自己“威”的另一面，以重典治乱世，纠出一小撮来打击打击，杀一儆百。李存勖公开宣布说：“以往的过错不再追究，但从今天开始，如果有人还敢结党传谣，或是纵火抢掠的，将一律诛杀，决不赦免，勿谓言之不预！”

接着，李存勖任命沁州刺史李存进为魏博都巡按使，开展严打。李存进原名孙重进，是当年李克用大同起兵时抓到少年俘虏，后收为义子，在李克用人才济济的义子群中，也是比较优秀的一个。他秉承李存勖的旨意，将好几个顶风作案的魏博大兵拿下，采用了一种极具视觉震撼力的处决方法，把他们碎尸于闹市街头！魏博兵是横的，但在通常情况下，还不至于是不要命的，于是数日之内，市容整肃，魏州的正常社会秩序得到恢复。

为稳定人心，李存勖收编了魏博的军队和文武官员，但要把他们变成能够得心应手令行禁止的自己人，一定要打破他们原有的干部体系，把自己心腹加进去，或提拔听话的资历浅的新人。

例如，李存勖就把在柏乡之战中表现优异的心腹猛将李建及，安插进银枪军。然后有意安排他在里面立功，积攒下一定威信，再担任该军总指挥（避免王景仁式的悲剧）。

又如，司空颋因在帮助李存勖清除张彦一伙中立功，且是魏博旧人，熟悉当地的军政事务，也颇有才干。李存勖得魏州后，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就先让他担任魏博判官，在自己与梁军作战期间，全权处理军镇内的大小事务。

司空颋很兴奋，有道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立即将到手的权力变现在私人财富，以及打击仇家的利器。李存勖得知后，对其非常不满。正好，司空颋有一个侄儿还在后梁任职，他便暗中派人去召唤侄儿到魏州来投奔自己。这下子让李存勖抓住了把柄，以私通敌人的罪名将司空颋罢职，满门抄斩！然后，李存勖提拔了贺德伦旧部，因为胆小所以比较听话的王正言接替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