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内攘外 八
于是,随着新节度使贺德伦到魏州上任,开始按照朱友贞的诏书拆分魏博军队,魏博镇马上军心浮动,人人惊惶不安,如同一个聚满了巨大化学能的火药桶。
朱友贞自然也想得到,这种事情干起来不会那么顺利,所以他在向魏博发过诏书的同时,也准备了硬的一手。朱友贞下令,以讨伐镇州、定州为名,派开封府尹刘鄩统率六万大军,从滑州白马渡口(当初朱温屠杀李唐朝臣的地方)北渡黄河,进逼魏州。三月二十九日,刘鄩大军进驻魏州之南的昌乐县。而一支由五百名精锐龙骧骑兵组成的梁军禁军先头部队,更在澶州刺史,著名的猛将王彦章率领下,直接开进魏州城内,扎营于金波亭。
新皇帝这是要干什么?魏博的士卒们,尤其是那些新牙兵银枪效节都军士,不由得惊骇万分地联想起了九年前的血惺往事:当时,新皇帝他爸朱温也在调动军队,对外说是要对付刘仁恭,大军只是从魏州旁边“路过”;同样,也有一批据说只是为了给安阳公主办丧事的人,开进魏州城中。可当天晚上,魏州城就血流成河,老牙兵们和连同家属全部被杀光了!这次他们又来,难道是想历史重演,再用他们的钢刀给我们办丧事?!
前车之鉴不远,在一个叫张彦的银枪效节都军官鼓动下,愤怒与恐惧都已暴棚的魏博军人们决定奋起自救,抢在中央禁军动手之前发动兵变,先下手为强!火药桶终于被引爆了!就在“导火索”王彦章部进城的当天深夜,魏州城内火光四起,杀声震天,造反的魏博士兵一路纵火制造声势,然后团团包围了金波亭,对中央派来的龙骧禁军痛下杀手。
遭到突然袭击,王彦章虽勇,无奈寡不敌众,何况魏博兵也不是吃素的。短暂的交战之后,龙骧军招架不住,只得在王彦章的带头下,拼死冲出一条血路,砍开城门,突围逃走。王彦章跑出去了,身处内城的新节度使贺德伦虽然也想逃走,但他既没有王彦章勇武,自然也没有王彦章的好运气。战至天明时分,贺德伦带来的五百余名亲兵全部战死,他本人被兵变军人生擒,软禁于一幢小楼之上。当然,在这样的混乱中,兵变士卒顺手烧杀抢掠,给自己发点儿小财也是完全正常的,所以当天晚上,“魏之士庶被屠戮者,不可胜计。”
很快,汴梁的朱友贞就得知他的保险方案失败,魏博还是发生兵变了!这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没想到的,他急忙采取了补救措施,于四月初,派供奉官扈异前往魏州,安抚兵变军人,想通过晃一晃胡萝卜,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友贞开出的价码是:完全赦免兵变军人,并给予重赏,同时表示,可以考虑给兵变头目张彦一个刺史当当。站在中央政府的角度上说,朱友贞已经相当宽大了,但这仍与张彦的要求相差巨大。张彦等人见到朝廷特使扈异后,一把扯过诏书扔到地上跺两脚,对特使破口大骂,充分发泄了他们对中央的怨气,然后强迫贺德伦以自己的名义给朱友贞上了一道奏表,提出了他们的两项要求:一、朝廷必然撤销昭德镇,将相、澶、卫三州还给魏博;二、刘鄩的军队必须赶快撤走,并保证今后中央军不能随便进入魏博境内!
可以想见,朱友贞见到贺德伦的奏表,脸色大变:岂有此理?这样的要求要是同意了,那不就等于让魏博独立了?有了前不久镇压武宁镇反叛的成功经验,仍处于优势的朱友贞岂能轻易退让?而且扈异回京,给朱友贞传话时建议说:张彦此人好对付,只要陛下让刘鄩进兵,他的人头很快就能传首京师!于是朱友贞决定在原则问题上决不退让,决不向“魏独分子”低头,再次下诏到魏州,劝喻乱兵说:拆分魏博,是朝廷深思熟虑后已经定下的国策,不能因为你们一闹事,就轻易更改!
安内攘外 九
可惜朱友贞和扈异都看错了张彦,这家伙以及他那帮牙兵兄弟们,面对压力的态度类似于今天的金三世,总是超强硬来对抗强硬!于是,大梁皇帝的特使带这份诏书赶到魏州,马上遭到了比上一次更加恶劣的待遇。张彦除了把诏书扔地上,还叉着腰,当着朝廷使节的面,大骂他们的皇帝朱友贞:“一个只配当佣人保姆的下贱小子,还敢对我们指手划脚!”
过完嘴瘾后,张彦一伙又把贺德伦拎了出来:“贺老大,别偷懒,该上班了!”贺德伦的本班工作是:给朱友贞上一道奏章,要求文辞强硬,掷城有声,让姓朱过目不忘,即便睡着了半夜梦到也能被气醒!贺德伦不敢写又不敢不写,只好推辞:俺也不识几个字,文书平时都是秘书写的。
这时,在魏博节度使衙门的秘书,准确说是判官,叫王正言。这王正言曾经当过和尚,因诗写的不错,被贺德伦要求还欲收揽至幕下,此人一向胆小唯诺,最怕惹事。眼前,他看见张彦手中的大刀片子,马上联想到朝廷刽子手手中也有大刀片子,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啊!想到此,王正言吓得汗流浃背,手抖了半天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气得张彦一脚把他踹倒:“你这个蠢汉竟敢怠慢我!”
赶跑了王正言,张彦问道:“还有谁会写文章?”有人推荐:有个叫司空颋的,在罗王爷时任过咱们魏博的掌书记。于是司空颋被召了来,这位司空颋到是个很有追求的人,能被文学青年罗绍威看中的人,文笔自然差不了,更重要的是,他还很有胆子。与张彦一见面,他神情自若地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军头长揖施了一礼,然后神气自若,挥笔成文,写了一篇由节度使贺德伦署名,但在正常情况下借给贺德伦十个胆他也不敢写的奏表:
臣一次又一次送上奏章,向陛下禀告这里的实情,所有军士都在恳切地盼望着肯定的回复,为何朝廷一直不当回事?这三个月以来,一直军情紧急,戈矛未息,全城人心惶惶,又找不到控诉申冤的地方。希望陛下你明了臣的赤胆忠心,尽快顺从众人的意愿,不要再犹豫,果断地颁下圣旨!如果陛下还要周围的小人商议对策,耍弄什么阴谋诡计,只怕到时候六州一起丢个精光,没地儿找后悔药去!可别把我说的话不当回事,这已经是近在眼前的实际情况!
另外,臣统领的魏博道素来兵甲精良,士卒勇猛,既可以虎视并、汾之敌,也足以吞灭镇、定之寇。所以臣特地请求,依照杨师厚的前例,授予臣招讨使的全权,全盘负责北疆的战事,陛下只用坐在那里,看臣如何赴汤蹈火的节操。如果到时候没有明显的功效,听凭陛下诛杀!
哈,真是可气又可笑,魏博这群反贼得到赦免已经够宽大了,结果不但不肯向大梁皇帝做丝毫让步,反而变本加厉,进一步漫天要价,居然要当什么招讨使?要当谁谁谁第二!那可是朱友贞最担心的局面啊,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刀直捅向大梁皇帝刚刚缝合的旧伤口!虽然奏表上要这个官职的人是贺德伦,但老贺现在跟个提线木偶差不多,除了什么时候上厕所还能由自己的生理反应决定外,再无一丝自由,给他任何官职,受益人都只可能张彦一伙。
所以,是可忍,塾不可忍!还等什么,还不让刘鄩赶快进军,铲除这伙反贼!
但奇怪的是,朱友贞此时的脾气竟好得出奇,人家都登鼻子上脸了,他仍然耐着性子,又给魏州发去了一道劝慰的诏书,再次详细解说朝廷拆分魏博的合理性与便民性,同时追述招讨使一职的来历,证明杨师厚任招讨使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任命,按常理魏博节度使都不应该兼任招讨使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