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内攘外 二

后梁乾化四年（公元914年）七月，距离晋军攻克幽州，灭亡刘守光的燕国已过去大半年，晋王李存勖觉得对燕国旧地的消化工作已经干得差不多，到了把战略进攻的重点重新移到后梁帝国身上来的时候了。于是，李存勖在赵州召集周德威等晋军高级将领，及赵王王镕等小盟友，举行高级军事会议，讨论对梁作战问题。

会议决定，李存勖将亲自率领大军，会合周德威的卢龙兵与王镕的赵兵，南下进攻邢州（今河北邢台）。同时，昭义节度使李嗣昭也率本部东越太行，会攻邢州。两路大军，北、西并进，声势颇为壮大。

此时镇守邢州的梁军将领，是邢洺节度使阎宝。阎宝，字琼美，郓州人，原为朱瑾部将，后与康怀英（即拙文中已出场过多次的大将康怀贞，为避新皇帝朱友贞的名讳而改了名）等一同背叛了朱瑾，投降朱温。归梁之后，阎宝虽然没有老同事康怀英混的好，但也在多次大战中担任副将，立下过不少战功，在此时的梁军诸将中，算得上比较能战斗的一位。

见晋军大举攻来，阎宝一面闭城死守，一面紧急求援。在阎宝把守下，邢州显然不是晋军快速拿下的地方，时间稍微耽搁，杨师厚已在魏州集结起一支强大的援军，赶往邢州。

杨师厚大军进至漳河之东，扎下大营。李存勖得知梁军重兵逼近，便暂停攻城，退至的张公桥扎营，准备着与梁军决战。

张公桥，是一处兵家必争的要地，它位于邢州西北沙河之上，晋军如果从山西出发，经青山口过太行山攻邢、洺，那张公桥就是必经之路。不过这地方对晋军来说不太吉利，十六年前，梁军名将葛从周，曾在此大败晋军名将周德威和李嗣昭。

李存勖之所以移营至此，在下猜测，他一是为了避开梁军有可能实施的内外夹击，二是为了会合从潞州赶来的李嗣昭所部。

那李嗣昭部此时是否到达张公桥了呢？个人认为：由于决计攻打邢州的会议是七月某日在赵州举行的，通知潞州的李嗣昭需要时间。而当月李存勖大军便已从赵州出发进至邢州城下，估计没有等待李嗣昭一同发兵，至杨师厚大军至邢州，仍在七月间。再考虑到从潞州到邢州路程，比从赵州到邢州，和从魏州到邢州都要多三、四倍，而且道也要难走的多，因此在下估计，李嗣昭部极可能尚未到达张公桥。如果这个估计无误的话，梁军此时很可能占有兵力优势。

这时，又发生了一起大家事先都没有想到的意外事件。晋军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曹进金突然叛逃，投奔后梁。他得到杨师厚的召见后，很可能将晋军此刻的虚实都和盘托出。于是，杨师厚决定不等两路晋军会师，立即挥动大军，对在张公桥的晋军大营发动攻击！

也许是为尊者讳吧，在花了大量篇幅记述了李存勖在夹寨、柏乡的辉煌胜利后，到了这第二次张公桥会战时，各种史书的记载却都极简略。

《旧五代史 庄宗纪》是这样写的：“秋七月，帝亲将自黄沙岭东下会镇人，进军邢、洺。梁将杨师厚军于漳东，帝军次张公桥，既而裨将曹进金奔于梁，帝军不利而退。”《新五代史》一如既往地比《旧五代史》更省字：“七月，攻梁邢州，战于张公桥，晋军大败。”司马光则做的更绝，在他的《资治通鉴》中，干脆把这一战给省略掉了。

安内攘外 三

但张公桥之战其实不该被忽略的，此役是李存勖自出道以来，第一次被击败，在他一生的征战史中，这样的败绩也屈指可数。在屡战屡胜之后，头脑已开始微微发热的李存勖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认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敌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后梁军队的战斗实力显然要高过自己原来的预测，冷静下来的李存勖选择了全线撤退，先避敌锋芒，再等待时机。从目前的迹象看，合适的时机应该不会需要李存勖等待太久，因为自古以来，像朱友贞与杨师厚那样非典型的君臣关系，一般不可能持续太久动态平衡，出事是必然的，不出事只是暂时的。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所需要面对的各种挑战，都可以粗略地分成两大类，或是内忧，或是外患。因此，君主的应对措施也可分成两大类，或是安内，或是攘外。在理想的时候，安内与攘外是可以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但现实在更多的时候都不那么理想，安内与攘外的关系常常是相互矛盾，顾此失彼的，你想拿到鱼，就别想得到熊掌。

很显然，此时摆在对面朱温那个继承人面前的，就是不那么理想的第二种情况。杨师厚，他统辖下的强大魏博镇，还有他一手创建的新魏博牙军，也就是那支精锐冠诸军的“银枪效节都”，在成为后梁帝国攘外的利器的同时，也成为了朱友贞安内的最大隐患。它们就像一柄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悬在后梁皇帝的脑门顶上。不出意外的话，后梁帝国的内乱，指日可待！要么，杨师厚篡位，引发内乱，要么，朱友贞杀杨师厚，自毁长城！两种情况，都是值得期待的。

回到后梁这一头，杨师厚的声望确实更加牛叉了。想想看吧，张公桥大捷（虽然从战后的各种迹象来看，晋军在此役中的损失并不算惨重，远不能与夹寨和柏乡两役相比，但既然后世袭击运输队的平型关可以算大捷，大败前小胜的台儿庄可以算大捷，那么双方主力硬碰硬，且迫使敌人全线撤退的张公桥，自然更有资格称“大捷”），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啊！李存勖，那个多次给予大梁将士们惨痛回忆的李存勖，那个连英明神武的先帝亲自出马都搞不定的李存勖，终于在咱们杨大将军的面前落荒而逃了！

但杨师厚除了到处显摆自己的了不起，时不时给朱友贞一点儿难堪外，显然并没有像李存勖期待的那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道杨师厚真的是一个忠臣吗？可他日常的作派，又实在没有一点儿忠臣的样子。在下以为，让杨师厚之所以最终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可能出于他的一些私人原因。

在有些小说中，把杨师厚说成是后来北宋名将杨继业的爷爷，是大名鼎鼎，枝繁叶茂的杨家将第一代开山祖师。可惜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实际上，杨师厚与北宋的杨家将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见过一位网友说过，根据墓志，杨师厚早年不幸，家破人亡，既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更不可能向下传个七八代了。我一真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但从后来发生的事看，这很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而且，杨师厚当时的身体状况可能也不太好了，年岁无多，他如果此时篡位，又没有顶得上来的继承人，他的王朝很快会完蛋，结果只能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还落得一个骂名。还不如保守臣节，安渡余年，享享人间之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