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丘之战 二十一

可惜，英雄形象常常是一种易碎品。小败之后的梁军放弃了霍丘，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很快退到了淮河边上，急急忙忙寻找标识，好渡河回家。标识很快找到了，可能是大家路走得多，经上的地方也太多，记忆力早已被稀释。再加上追兵就在后面，时间耽搁不起，个个归心似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好像并不是当初过河的地方。

于是，大多是旱鸭子的梁军士卒，就身披着沉重的铠甲，义无返顾地蹈入滔滔河水，直至河水没顶，找龙王爷报到去了。很短的时间内，河面上下便填满了溺死的梁� 尸首。就这样，果然是霉气缠身的王景仁，不但自己再回不了故乡，也两次连累他手下的士卒葬身异乡。

梁军的尸首没有被浪费，它们被徐温下令收集到一处，在霍丘筑成京观，向天下，向他内内外外的敌人们炫耀武功！以前他收拾的敌人都比他弱小，这次终于收拾了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虽然那个对手并没有使全力。但在世人的观感上，打败后梁所取得的声威，自然是打败马楚与吴越所不能相比的。

吴国的天祐十年（即后梁的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就这样结束了，在这一年中，吴国与它的邻居楚国马殷、荆南高季昌、吴越钱镠、后梁朱友贞等都发生了战争，上半年全败，下半年全胜，初看好像是打平了。但值得注意的是，上半年败的，全是姥姥不疼的吴军杂牌，下半年胜的，全是徐温亲自指挥的军中嫡系。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徐温太狡猾呢？不由让人细思极恐…

回到后梁这边看，朱友贞没有追究王景仁战败的责任，但王景仁心已死，很快，在千夫所指之下的王景仁得了重病，然后连身体也死完整了。从王景仁的一生来看，他不是无能鼠辈，但真是运气太背。

比方说，梁军这次南征，战略上就很失败，仿佛对徐温极为体贴似的，正好与吴越或马楚的攻吴都错开了时间差，使得三方的进攻完全起不到相互配合的效果，徐温能够十分从容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再加上梁军准备仓促，连过河用的渡船都不足，就算进攻不容易，至少也应该让军队有退回来的充分条件才能开战吧，后梁中央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这样的战争基本上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大败，要么小败，想要得胜岂不是有些天理不容？

只不过，后梁方面的战略规划为什么会这么差呢？这恐怕不能仅仅用朱友贞是个笨蛋来解释，其实从几方部署，拉拢人心，煽动龙虎军诛灭朱友珪那件事来看，朱友贞虽然没有他父亲的狡猾与果敢，但肯定不傻，智商应该还是稍高于常人。

而且，朱友友贞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做决策，他有一个军事经验极其丰富，且极为权威的高参。据史书记载，此时汴梁中央做出的每一项决策，都要先送到魏州，请一位大神级人物请示，只有得到批准的，才能转化为诏令。在那段时间内，后梁俨然变成了一个二元帝国，有两座“首都”，有两位“元首”。这位大神，就是掌握了帝国大部份精兵，身兼天雄节度使、使相，邺王的后梁军界第一巨头：杨师厚。

安内攘外 一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朱友贞不懂，杨师厚该懂啊！后梁帝国为何还会发起这么一次蹩脚的南征呢？在下觉得，原因可能就恰恰出在后梁此时权力的二元结构上。

原来，自从帮助朱友贞登上帝位之后，杨师厚的权势与威信进一步膨胀。他虎崌魏州，控制黄河以北的财税大权，养蓄私兵，手握马步精锐逾十万众，实力在汴梁的禁军之上！如果杨师厚此时有心向南边的徐温学习的话，成为新一朝的“太祖”，不是没有可能。实际上，就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有多位条件还远不如杨师厚的军方大佬，就先后顺利地开创新朝，当上了皇帝。

非常现实的危胁，让朱友贞望着东北方向的魏州，时时如芒刺在背。杨师厚依仗其在军队中的巨大影响力，既然能把自己抬起来，那么只要他愿意，自然也能自己拍下去，就像不久拍下朱友珪那样！

面对如此强大的潜在对手，如果你没有亮拳头的把握，那就只能亮笑脸了。于是，朱友贞用尽一切手段来讨好杨师厚。加官进爵自不必说了，朱友贞还要时时做一付敬老尊贤的小学生状，朝中事事都要先向杨师厚老师请示，请示时不敢直呼其名，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杨老令公，您吉祥！

杨师厚这人也挺有趣，按说处在他这个地位上，多数就两种选择：要么进一步，彻定夺取朝中大权，为开创新朝扫清障碍；要么退一步，放弃大权，保全清名，为后世留一个人臣榜样。可杨师厚偏偏两种都不选，既不当司马懿也不当郭子仪，却走了条不上不下的中间路线。他没有在朝中刻意安插人手，架空朱友贞，但对朱友贞近乎于谄媚的示好，却来者不拒，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当真摆出老师的架子，以你敢请示我就敢批示的厚脸皮时时教诲之。

但朱友贞并不是有装孙子的嗜好，肯心甘情愿听杨老令公教训，他也想慢慢找机会削弱杨师厚的影响力。这次派王景仁南征，很可能就是朱友贞采取的具体部骤之一。因为南征若取得战果，对朱友贞当然是好事，对杨师厚却有害无益。

王景仁当初可是由朱温选定，与杨师厚同级别的重点培养对象，如果让他建下战功，再带出一个军团，自然会削弱目前杨师厚在后梁军方一人独大的局面。同时，后梁北方的军队，都已直接或间接地在杨师厚指挥之下，找个借口加强他控制不了的南方军队，也是为朱友贞喑中对抗杨师厚积蓄本钱。

所以，虽然缺少明确的史料记载，但杨师厚肯定是不支持王景仁南征的，他即使不方便公开阻挠，也很容易用抗晋需要的名义，最大限度地调走或压缩南征军队的兵力和物资，直到将这次军事折腾地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然后，咱们的杨老令公就可以对着汴梁方向，在心里轻蔑地一撇嘴：小子，等着瞧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现在，南征果然失败了，不听老人言的朱友贞只得一边硬着头皮咽下这枚苦果，一边勉强挤出一张笑脸，继续接受幸灾乐祸的杨师厚对他的“批评教育”。但大梁皇帝的内心，却在越来越愤怒和恐惧：什么时候才能让这姓杨的不那么嚣张跋扈呢？

可恨事与愿违，没过多久，杨师厚又一次用实际行动炫耀了他的了不起，再次让朱友贞既喜更惊，对他既敬更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