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柏乡二十一

应该说，李存勖算得上目光如炬，一下就看出这支后梁大军最大的缺陷所在：没有一个有效的指挥协调体系，王景仁这个主帅名不符实。不过，李存勖也过于乐观了，因为仅靠这一条，还远远不是联军打赢一场战役的充分条件。

在李存勖向左右发表必胜宣言之后，两个小时又在双方的拼杀冲突中过去了，整个战场仍呈胶着状态，暂时还看不出哪一方有胜出的态势。如果硬要论一论优劣，那么反而是在梁军禁军主攻的西翼阵地，李嗣源等部联军的抵抗有些吃力，稍处下风。

李存勖有些坐不住了，此战联军布阵，以较强的周德威作东翼当敌弱旅，稍弱的李嗣源部作西翼挡敌精锐，就隐隐含有田忌赛马的用意。

想当年，武功盖世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在总结自己一生用兵经验时，就曾经说过：“（朕）每观敌阵，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阵后反击之，无不溃败！”

李存勖就是按这一原则行事的。如果联军的西翼失利，因为有野河的阻挡，梁军“逐奔”确实不容易超过“数十百步”。但与此同时，看来仅靠周德威的东翼，也无法完成“出其阵后反击之”的重任。

看来光靠手下不行，还是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急于吃到热豆腐的李存勖离开后方大营，渡过野河，来到矢石横飞的南岸阵地，找到联军东翼主将周德威，对他说：“两军已经粘在一起，很难分开了，而我方兴亡成败，就在此一战！这样吧，我现在就率领生力军冲破敌阵，公可率本部人马作我的后继。”

周德威心中已有了另一套破敌方案，他一听此言，忙拦住李存勖的马头劝阻说：“对面的梁军不是弱旅，观其情势，我军只有沉住气，以逸待劳，才可能战胜他们。如果现在就出动精兵突阵，只会过早消耗我的预备队，很难成功！”

然后，周德威解释自己的战术说：“梁军一路追击我军到此，远离他们的大营已经有三十多里，即使身上带着干粮，也没时间拿出吃，而且也没水喝（野河在我们身后）。等战斗持续到太阳偏西之后，他们既饿又渴，又身处刀林箭雨之间，不得片刻休息，哪里还能支撑下去？当然是人人都巴不得赶快脱离战场，回营休整。到了那时，我军再出动铁骑突阵，必可大胜！现在还为时过早。”

此时的李存勖，仍有从谏如流的雅量，听罢周德威一席话后，便放弃了自己急于求胜的主张，继续等待战机。当然，等待下去的先决条件，是在梁军疲惫之前，联军的西翼不能被打垮，所以李存勖又赶到西翼阵地，为李嗣源他们加油打气。

李存勖找到李嗣源的时候，对面的后梁禁军正在发动新一轮攻击，隶属于龙骧军的骑兵部队白马都、赤马都担任梁军矛头，攻势颇为猛烈。李存勖用白金酒杯斟了一大杯酒，赐给李嗣源，同时有意激将说：“你见梁军的白马、赤马两都人马了吗？看上去真有些吓人啊。”

酒壮英雄胆，李嗣源豪气冲天地答道：“马，是不错，人嘛，虚有其表而已，隔天那些马就会养在我们的马厩中！”李存勖大笑：“卿真有气吞万里之豪迈！”

曾说过自己喜欢“以手击贼”的李嗣源没有再废话，一口将杯中酒喝干，带上最心腹精骑百余直冲白马都，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白色的海洋，顿时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这支小小的骑兵队又从里边杀了出来，李嗣源身上已射满了箭矢，活像只大刺猬。如果不是他的盔甲特别结实，估计就算李嗣源是属猫的，有九条命，也已经报销完了！尽管如此，这一趟没有白闯，李嗣源左右手各擒着一名梁军军官回来，联军将士见皆高声欢呼，全军士气大振，真不愧“李横冲”之名！

决战柏乡 二十二

形势渐渐明显，即使在梁军的主攻方向——西翼，联军也有能力咬牙顶住，不会轻易崩溃。于是战局发展就完全进入了周德威计划的步调之中，两军继续摶杀，僵持着分不出胜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远离本方大营的梁军，较之很容易得食物饮水补充的联军，其原本在综合战斗力上的优势正一点点流失，而劣势却在一点点扩大。

双方交战至申时（下午3:00——5:00），梁军将士们自今天一早起来出营追击晋军轻骑，到现在已经在高劳动强度，且中间没有丝毫间断，也没有一点儿饮食补充地战斗了八、九个小时，人人都快要接近体力透支的极限了。梁军主帅王景仁感到士卒已成强弩之末，不能再打下去，于是下令他指挥的东翼梁军稍稍后撤，打算用且战且退的方式渐渐脱离战场，返回柏乡大营。

但周德威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岂能让王景仁的如意算盘得逞？周德威马上带着一批嗓门大的晋军士兵，乘机一起高声大喊：“梁军逃走啦！梁军逃走啦！”

这一声呐喊，效果酷似淝水之战中朱序的那一嗓子。东翼联军顿时欢声雷动，人人争先，个个奋勇，都拿出最后冲刺的精神，奋不顾身地杀向正在后退的梁军！而东翼的梁军，本来就属于战斗力稍弱的魏博军、宣义军，且已是又累又饿，耳闻本军战败，目睹敌军猛冲，更是心胆俱裂，竟真的把王景仁的后撤命令，执行成周德威口中的逃跑！东翼梁军于是大溃，四散逃命，战斗力数值几乎霎时降至零！

此时，由精锐禁军组成梁军西翼仍在坚持战斗，但东翼的溃败，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们的发挥。联军西翼主将李嗣源乘机对他们高声喊话：“你们东边的军队都已经逃光了，你们还傻愣愣地留在这儿想等死吗？”

在混乱的战场上，大部份后梁禁军并不可能真正看见他们在东翼的同事发生了什么事，但能从东边喊杀声的变化感觉到隐隐的不祥。现在突闻东翼已败，那么按照经验，这一仗显然已经打输了！疲惫惊恐的禁军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已露出他们的惧意。

突然，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人开始掉头逃跑，瞬间传染到了全军。恐惧终于越过了这些百战老兵并不算低的心理承受上限，西翼梁军也随之全线崩溃！

此前，留在野河北岸养精蓄锐的联军预备队全面投入了战场，在老将李存璋率领下对溃败的梁军展开追击。晋军兵士一面追杀，一面大声高喊他们先进的俘虏政策：“梁人同样属于大唐的子民，也是我们的父老兄弟，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决不滥杀！”

已经丧失斗志的梁军败兵，于是纷纷脱下盔甲，抛弃刀枪，自我解除了武装。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晋军的俘虏政策，赵军不认，他们要为深、冀二州被梁军屠杀的同事报仇（不过我觉得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嘴炮张”想用痛打落水狗来显摆一下自己的“武功”），因此对梁军是缴枪也杀！龙骧军、神捷军等几支精锐的后梁禁军部队，几乎被全员杀光，从野河南岸战场，到柏乡大营之间三十余里的原野上，布满了梁军败兵的尸体！

当天深夜，联军未经战斗便占领了柏乡大营，残存的梁军已经抛弃了全部能抛弃的东西，逃得一个不剩。后梁老百姓不知要交多少粮，纳多少税才积累起来的巨额战争物资，包括战马三千匹，铠甲七万套，还有难以计数的军粮军械、运输车辆等等，都成了联军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