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乡之战 十七

周德威很着急，他担心李存勖因为轻敌或赌气而做出错误决策，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一次错误决策的代价，很可能是整个河东集团不能承受之重！他决定向一位在李存勖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求助，这个人就是河东监军张承业。

由于在李克宁之乱中，张承业对李存勖的巨大帮助，李存勖平时都将张承业当作兄长来敬重（虽然按年纪算，张承业做李存勖的爷爷辈其实都够了），只要张承业开口，李存勖决难无动于衷。

于是，周德威找到张承业，对这位正直的老宦官说：“大王刚继位不久，就突然打了一个大胜仗（908年夹寨之战），使他对敌人看得太低了，不能客观评估双方的力量对比，一心只想着速胜。但实际情况是：我们距离梁贼仅一尺之遥，中间唯一的屏障，只是一条小河而已。如果他们看穿我军的虚实，建造浮桥杀过河来，我们马上会被打败！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大营撤至高邑，拉开与梁军的距离，引诱他们离开自己的营地。然后，他们出击时我们就撤退，他们撤退时我们就出击，不断使用小股轻装骑兵骚扰袭击他们的后勤补给线，这样顶多一个月，一定能将他们打败！”

关于周德威这一段长长的论述，虽然堪称高明，与后世朱老总总结的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可谓如出一辙，但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交待的不够清楚，似应略做补充。

首先，柏乡正北的野河上是有桥的，这两天内，周德威和他所率的骑兵两次往返于河南、河北（注：不是那两个省），并不是靠游泳过去的。只不过这座桥的控制权现在握于联军手中，梁军无法使用罢了。周德威所担心的梁军造桥，是指梁军在柏乡正北以外的野河其它河段渡河，迂回夹击联军大营。

其次，需要介绍一下高邑的位置。高邑县城大约在柏乡县城西北三十余里之处，因为野河在这一带是由西北流向东南，故高邑虽然距离柏乡较远，但两者距离野河都很近，只不过不是同一段野河罢了。不清楚这一点的人，很容易被史书上记载柏乡之战的文字搞得晕头转向：为什么两军相距五里时是交战地点是在野河边，等联军后撤到高邑，交战地点还是在野河边？

再说张承业听罢周德威的一席话，深感局面严重，他立即起身，几乎是闯进晋王的御帐，掀起床帘，手推正在假睡的李存勖，很严肃地说：“现在岂是大王埋头睡觉的时候？周德威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有极为丰富的作战经验，他的看法是不能忽视的！”

网上有一句不知出自谁的名言：你永远叫不醒一位装睡的人。但此时李存勖证明，这句名言并非永远正确，当一个人的理性还能够战胜的自己的面子时，他就能被唤回正确的轨道。

只可惜名言之所以会成为名言，就是因为多数人爱自己的面子，远甚于爱自己的理智。未来的李存勖也属于我们大多数，不过他此时暂时还不是，因此他没有继续装睡，而是一跃而起，对张承业说：“其实我刚才一直在细细思考周德威的话，他说得有道理。”然后，李存勖随张承业一道返回议事大帐。

正在这时，梁营有几名士兵叛逃过来，向晋军告密说：“王景仁正在野河的另一个河段上赶工抢建浮桥。”听罢梁军叛兵的密报，李存勖望向周德威，两人会心一笑，李存勖赞道：“将军果然料事如神！”当即，李存勖下令立即拔营，全军退往高邑，远远避开梁军的威胁，使王景仁迂回夹击联军的计划流产。

决战柏乡 十八

虽然现有的史书，都只单方面记录了联军方面在柏乡会战期间干了什么，没有记录梁军方面干了什么，但此刻柏乡大营中梁军将士的普遍心理，应该还是不难猜测的。

首先，韩勍不愧是咱们禁军中杀出来的将军，终于给了沙陀人一次迎头痛击，吓得李存勖当晚就后退三十里。解气，太解气了！与之对比，（小声说），咱们的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让王景仁这个淮南来的废渣当我们的主帅？畏敌如虎，只会偷偷摸摸，想搞次偷袭还失败了！更可气的是，他给我们选择的柏乡大营算什么破地方，连干净的草料都没有，害得我军的战马天天跑肚拉稀！

据史书上说，王镕其实是早在和朱温高唱友谊万岁的时候，就已经为未来和后梁翻脸做过准备。比如柏乡虽然属于比较富庶的地区，但因为太靠近后梁的边界，为免资敌，不设库府，不储存一丁点粮食草料。结果等梁军进占柏乡后，人和马都没法就地解决补给问题。后梁的后勤部队运来了人吃的，再要管马吃的，那工作量就太大了，所以梁军不得不派出很多士兵，分散成小股到郊外割草。结果呢，大家也看到了，这些出营割草的小股士兵，一次次成为晋军轻骑的点心。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小队梁军不敢在出营了，王景仁又不愿在没把握时让大部队轻易出营应战，梁军只好在柏乡城内毁民房，又铺房顶的茅草和床上的草席来喂马。但这些玩艺儿哪有什么营养啊？不少梁军战马吃过这些东西之后，都生病甚至死亡，严重影响了梁军骑兵的战斗力，使他们面对本来就拥有一定马匹优势的晋军骑兵时，处境更加不利。这也使用出动骑兵破坏对方的补给线，几乎变成了晋军的专利。

大家说说看，自追随皇上打天下以来，咱们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窝囊仗？不怪姓王的，还能怪谁？

开平五年（公元911年）的大年初二，也就是联军移营高邑之后的第四天，周德威带上李嗣源、史建瑭两员猛将，点齐三千精骑，又一次不怀好意地，精神特别不文明地到梁军柏乡大营串门来了。

只见周德威他们来到距离大营一箭之地外，肆无忌惮地纵马奔驰，耀武扬威，扯开了分贝数不亚于破锣的嗓子，对梁军上上下下百般辱骂。更有甚者，部份晋军骑兵竟出其不意地冲向梁军大营门口，又迅速拔马撤走，待梁军不注意，又突然冲向大门放两箭！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配合着大声骂街的音响效果，活像《九品芝麻官》中的那位讼师方唐镜，一付“有种你打我啊！有种你打我啊！”的无赖样。让他们的观众，也就是大营内的梁军将士们，更加没法压抑住心头的早已在熊熊燃烧的三丈怒火。

说起来，王景仁之所以能得到朱温的如此器重，就是看中了他当初在指挥吴兵与梁军对抗时那气定神闲的大将风度，具体来说就是两条：一是特别沉得住气，二是善于捕捉战机。但朱温显然有一点误算，王景仁的大将风度是需要条件的，得有一支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相互信任，彼此团结的军队。

而此时，在柏乡大营中，尽管有数万精兵，但对于王景仁这个根基浅薄，尚未在梁军有过战功的“空降”司令来说，信任他，崇拜他，能够无条件听他指挥的将士，可能一个也找不到了。不用说韩勍、李思安这两位资深老将早对他阳奉阴违，就是像王彦章、阎宝这样的相对小字辈，也比他在军中有威信的多！

显然，如果再不顺从军心，那他这个司令就什么也不是了。王景仁只能装作同大家一样愤怒，下令大营全部主力出动，追击这些像蚊子一样讨厌的晋军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