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柏乡 十三

太原东南方的潞州，有名将李嗣昭在把守，其固若金汤的程度，已在之前的夹寨之战中得到充分的验证，用不着李存勖操心。为防备梁军沿西南方的汾河谷地奔袭，李存勖留下蕃汉副总管李存审率少量兵力留守太原，自率张承业、李存璋、史建瑭、李建及等大将，统晋军主力取道赞皇越太行山，前往赵州与先行一步的周德威部会合。

同时，北平王王处直也派兵赶来会合，一支初具规模的抗梁联军，便在赵州完成了集结。晋军当然是联军的主力，据记载约有三万人，北平军有五千人，参战赵军的人数不详，但在下认为，作为这一战的直接利害相关者，王镕没有坐观成败保全实力的本钱，故赵军不应少于一万人。三项合计，联军总兵力不应少于四万五千。

至十二月下旬，由王景仁、韩勍、李思安统率的后梁大军，在邢、洺会合了魏博节度使罗周翰，以及梁将王彦章、阎宝等带来的援军后，总兵力增至七万余人，较之反梁联军仍拥有约一点五倍的数量优势。

但尽管如此，我觉得在梁军主将王景仁的眼中，恐怕还是忧患多于喜悦吧。

此次出征前，朱温曾召见王景仁，勉励他说：“王镕此人反复无常，留看他，将来总要成为后世的灾难。你知道我一直很重视你，所以才将国家最精锐的几支禁军全都交给你。不要让我失望，镇州城就算是用铁铸成的，你也要帮我拿下来！”

领导的勉励，有时会是下属的动力，但也有时会是下属的压力。镇州城虽然不可能是铁铸成的，但王景仁面临的最大困难，并不来自对方的城墙，而恰恰来自朱温配给他的这些所谓精锐的后梁禁军。

王景仁虽有名将之称，但那是在淮南，在他还叫王茂章的时候。他投奔后梁的时间还很短，没有立下任何值得一提的功绩，朱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加官进爵，可想而之，这已经让多少梁军中资格比他老，功劳比他大的人害上了红眼病！

后梁禁军，与唐朝末年如神策军之类，只会搞宫廷政变不会打仗的皇家禁军可大不一样，他们确实是跟随着朱温南征北战多年，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精锐老兵。但相应的，他们的傲气也就很重，并不是随随便便给他们安个司令，他们就会乖乖的服从命令听指挥。何况现在还是兵大爷牛气冲天的五代。

朱温大帅（当然，现在是皇上了）说的自然没问题，韩勍和李思安两位将军都是咱们禁军中杀出来的英雄，那咱们也服气，可这王景仁算哪块荒山沟里冒出来的洋葱？他立有何功身有何能？凭什么突然间就当上大帅？甚至连韩勍、李思安两位将军都要听他使唤？等着瞧吧，他要打得象样还则罢了，他要打得窝囊废，咱们兄弟第一个灭了他！

王景仁没有办法，他就像后世某些因自身根基薄弱，而不得不被愤青民意绑架的领导人，只能用打肿脸充胖子式的勇敢，而不是用知己知彼的客观判来决定自己的行动。

实际上，后梁决策层的一些有识之士，在获知声西击东之计末奏效，晋军主力已东越太行的消息之后，已经对这次出征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朱温的首席谋士崇政院使敬翔，撺掇着此前因预测刘知俊可能叛变而名声雀起的司天监仇殷，两人一道以天像为借口，力劝朱温下旨班师。朱温也后悔了，接受了二人的劝告，派使者前往王景仁军中，传令撤军。

但使者去晚了一步，王景仁的大军已经离开邢州北进，来到赵州之南约六十里的一个小县城：柏乡。

决战柏乡 十四

今天，柏乡县在中国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儿，大多数网友估计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在唐宋以前，这里土地平坦，交通便利，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是华夏文明核心区中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凭借着领先一步的经济基础，与连接四方的便利，使它成为一个历史典故颇为丰富的地方。

据宋初编撰的《太平寰宇记》记载，上古时尧帝在柏乡筑尧王城，当作自己的都城。后世的考古学家果然在柏乡小里村北发现了一座数千年前的古城遗址，面积达三万多平方米，只是它究竟是不是尧帝古都只有天知道了；

公元25年，汉光武帝刘秀也是在柏乡（当时叫鄗城）千秋亭筑坛祭天，宣布即皇帝位，创建东汉王朝的。使这座小城继尧帝之后，又当了一次中国的临时首都。

不过，比起短暂显赫的政治史，柏乡及其周边，那充满了铁血色彩的军事史更让人印象深刻。

如战国末年，赵国遭遇长平大败，燕国趁火打劫，出动十万大军侵赵，结果，就在柏乡这地方（当时叫鄗城）被赵将廉颇以寡击众，打得大败。

到了秦末，项羽率领的五万诸侯联军，在柏乡东南约35千米的巨鹿，大破章邯率领二十余万秦军主力，决定了秦王朝的亡国宿命。

随后，在楚汉战争中，由韩信统率的数万汉军，在柏乡西北约75千米的井陉，大败号称二十万的赵军，为汉朝拿下了河北……

不知当颇带些艺术家气质的李存勖，骑着战马踏上这块多次被战火洗礼过的大地，遥望着远方后梁大军横贯数里的庞大阵容时，心中会不会涌起一阵“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情呢？

这一天是梁开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头一天，李存勖所率的晋军主力，已经与梁军发生了一次小规模接触战，旗开得胜，抓获了约二百名远离大营来砍柴割草的零散梁军。通过审问这批俘虏，李存勖不但确认了后梁大军已进驻柏乡，还得知了梁军出征前，朱温对王景仁等大将的那段训话。

李存勖当机立断，一面派人将这些俘虏押送到王镕那里，让这位赵王知道：你不跟着我就死定了！一面下令三国（晋、赵、北平）联军离开赵州，向南开拨，于第二天将大营移动到柏乡之北三十里处，同时让周德威率一支精锐骑兵前往梁营挑战，试探梁军虚实。

在柏乡县往北约五里，有一条发源于太行山，向东注入漳水（今滏阳河）的小河，在谭其骧版《中国历史地图册 唐卷》中将其标注为“济水”，但《通鉴》及新、旧《五代史》均称它为“野河”，也许这“野河”并非正式名称，只是不知名小河的意思吧（由于华北平原千年来的地理变迁，这条小河如今已不复存在）。

周德威率精骑跨过野河上的石桥，毫无畏惧地直逼后梁军柏乡大营，肆无忌惮地叫骂挑战。王景仁不明晋军虚实，遂命令关闭营门，对周德威的挑衅不予理会。